小滿可愛／周桂芳

周桂芳

“小滿，小滿，”像叫我家可愛丫頭小乳名一樣親熱。

“小滿氣全時，如何靡草衰。田家私黍稷，方伯問蠶絲。杏麥修鐮釤，錋欔豎棘籬。向來看苦菜，獨秀也何為？”是的，小滿是夏天的一枝獨秀。

淺夏時光，綠蔭幽草，小滿意趣盎然。

小滿，是二十四節氣中最具智慧的一個節氣，它是五穀豐登的一抹亮光，是迎接炎炎夏日閃亮登場的開場歌舞。

“小滿節無雨，黃梅節少雨”“小滿無雨，芒種無水”“大雨下在小滿前，農民不愁水灌田”“小滿不滿，幹斷田坎”。小時候，我不懂母親嘴裏念叨的小滿諺語，對二十四節氣不以為意，現在覺得，節氣都是先人的智慧，更帶著勞動人民可愛的小小意趣。

小滿，有著小女兒一樣青春飛揚的風貌，有著滿滿精氣神的節氣。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中說：“四月中，小滿者，物致於此小得盈滿。”小，農作物籽粒開始漸漸飽滿豐盈，要熟未熟的樣子，像情竇初開的可愛小女兒。

小滿，舌尖滋味長。古人也有“舌尖上的中國”，而且也分三季，小滿分為三候：“一候苦菜秀；二候靡草死；三候麥秋至。”小滿時節，正是青黃不接的節骨眼，家裏儲存的糧食快要吃完，新麥尚未成熟。那漫山遍野生長的鮮嫩苦菜正可充饑，它還有清熱、涼血和解毒的功能。《詩經》曰：“采苦采苦，首陽之下。”《本草綱目》有：“久服，安心益氣，輕身、耐老”的記載。難怪每年小滿時節，母親帶月荷鋤歸時，手裏就會帶回一把苦菜，那就是我們晚餐桌上的綠葉蔬菜。母親總是叫我和哥哥多吃點，吃著有點苦，卻是清熱解毒的好菜。苦菜是勞動人民最早食用的野菜之一，民諺說“春風吹，苦菜長，荒灘野地是糧倉”。如今人們注重養生，飲食上返璞歸真，追求健康飲食，把苦菜視為一道養生菜，頻頻端上小滿的餐桌。

小滿，蠶老枇杷黃。狂吃綠油桑葉的蠶兒，在小滿時節慢慢成熟了，吐絲結繭，結出黃金歲月厚厚的老繭。院子裏的枇杷熟了，一串串掛滿枝頭，小兒子最喜歡吃酸酸甜甜的枇杷，每天站在樹下望著枝頭的黃枇杷直流口水，聞一口枇杷香，嘴裏直冒酸水，吃一口，酸酸甜甜，那是甜甜的童年味道。鄉村還有那紫色桑椹，成串的紅色小麥苞，都是酸甜可口的青春滋味。廣袤的田野裏油菜籽慢慢黃了，空氣中飄散著農作物成熟的氣息，還有鄉村獨特的香氣。

小滿，青春的季節有了收穫的期盼。

兒時的鄉村小夥伴有叫小滿的，小滿，小滿叫著，真的很親切，一叫，一聽，就知道是小滿這天出生的人。一個人自然出生能與節氣相逢，真的是一種自然緣分，那是與自然心靈相通的天線，天然感應自然節氣的美好與期盼。

小滿時節，母親打電話喊我們回家摘枇杷吃，母親說，菜園的枇杷都吊滿了，全都黃了，快回來摘去吃啊。回到鄉村，帶著兒子去菜園摘了滿滿一籃子枇杷，兒子坐在院中，一五一地剝枇杷吃，一邊往嘴裏塞，一邊流酸水，一邊把黑籽兒吐得滿地打滾，我和母親樂得哈哈笑，直歎人少一口好牙不怕酸。

吹著小滿的清風，我坐在小院裏隨意翻書，感受詩詞裏的小滿醉芬芳。“夜鶯啼綠柳，皓月醒長空。最愛壟頭麥，迎風笑落紅。”“麻葉層層檾葉光，誰家煮繭一村香？隔籬嬌語絡絲娘。垂白杖藜抬醉眼，捋青搗麨軟饑腸，問言豆葉幾時黃？”看到了詩人與百姓同樂的博大胸懷，濃郁的鄉土氣息撲面而來，可愛的小滿，麥香四溢、美不勝收。

小滿，有大智慧。“小得盈滿”。小，指氣勢、規模、節奏，小而微，看似不起眼，卻大有張力。小滿者，滿而不損也，滿而不盈也，滿而不溢也。《周易·謙》中寫道：“天道虧盈而益謙，地道變盈而流謙，鬼神害盈而福謙，人道惡盈而好謙。”《紅樓夢》裏“水滿則溢，月盈則虧”“登高必跌重”等盛極而衰的說法。儒家的中庸之道最忌諱“太滿”“大滿”，有“滿招損，謙受益”“物極必反”之說。國人崇尚謙遜，講究細水長流。還真是的，節氣中只有小滿而沒有大滿，小滿之後便是芒種。從小，父親就教我“謙受益，滿招損”，人生小滿，要留白，才有更大的上升空間，做人做事一樣，人生最好的狀態是小滿。

小滿，有小自洽。我們一家人圍坐小院一起吃飯，雖是鄉村的粗茶淡飯，平時挑時的兒子吃的津津有味。母親打理的小院綠肥紅瘦，月季花開得正豔，水缸裏的小荷才露尖尖角。清風徐來，蔥綠的桂花樹沙沙作響，像是父親回來了。輕風撫過臉頰，撫平了我內心的煩悶與不甘。回家小住是療傷的良方，小滿的風是包紮傷口的手帕，能撫平長進心底的皺紋，悄然與自己和解，與命運和解，與生活自洽。看到門前滿畈蔥蘢，農作物灌漿抽穗，生機勃勃，內心豐盈。

人到中年，沒有過不去坎，沒有受不了的罪，沒有享不了的閑。人間小滿，穀物半滿，內心恬淡。人到中年，人生小滿，肚裏有貨，心中有夢，眼裏有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不覺小滿可愛，歲月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