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 棍／周桂芳

周桂芳

女人是村裏抱的童養媳，除了幹活，就是長大後與男人完婚，生兒育女，過完一生。

童養媳的命註定是是苦的。因為窮，女人才從小被人抱去當童養媳。

女人自然沒有上過學，不識字，也不知道什麼大道理，每天除了到生產隊出工掙工分，就是回家生火做飯，伺候一大家子人。這樣的日子過了好多年，時間就像春筍撥節，當年的童養媳已出落成水靈的大姑娘了。

但女人的心裏卻總害怕自己長大，一直害怕那個命裏的男人。

那年，如果不是那個說鼓書的男人出現在村口，女人也許就認了當童養媳的命。

貧窮落後的村落裏，突然來了一位能說會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說書人，像炸開了鍋似地熱鬧。吃過晚飯，勞累了一天的人們再不是關門困覺，而是早早地搬出小板凳，來到曬場上搶個好位置，或托著雙腮，或吸著草煙，或翹起二郞腿，過癮地聽說鼓書。對於沒有任何娛樂的農村，說鼓書是最受歡迎的娛樂和休閒。女人麻利地收拾好碗筷，燒好一鍋洗腳水後，也趕忙來到曬場上的角落聽鼓書。

那個說鼓書的男人長得真是白淨啊，小平頭，斯文而乾淨，不像那男人，臉黑得像炭，身上永遠一股汗臭味。那說鼓書的男人嘴真會說啊，什麼故事，都說得跟真的似的，都說活了。他不定讀了很多書吧，肚子裏全是墨水吧。女人心裏這樣想著，心裏佩服得很。女人沒有上過學，對讀了書的人很是羡慕。

本來女人總是最後一個來到曬場聽鼓書，而且還總是站在一個角落裏聽，但說鼓書的男人卻關注到她了，眼睛總是往女人的角落裏看。男人黑亮的眼睛望過來，女人總是害羞地低下頭，但是兩對火熱的眼睛還是電光火石般相撞了，女人臉像紅雲在燒，心裏像裝了一只免子，“撲通撲通”地跳，快要跳出來了。

說鼓書的男人在散場收拾家當的時候，不小心將鼓棍掉到一塊石頭上，鼓棍斷了。女人是最後一個走的，見狀急得忙上前幫他撿，“你沒有鼓棍，怎麼說書呢？”女人壯起膽子問，但聲音低得像蚊子一樣，男人笑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沒事，山上不是到處有樹嗎，我再去修一根。”女人“哦”了聲轉身離開。男人叫住了女人，問女人叫什麼名字，“英子”女人細聲答道，身影消失在黑夜裏。男人卻聽清了，並牢牢記住了這個名字。

女人卻在出工的空檔，跑上山，找了一棵栗樹枝幹，用鐮刀一刀一刀細心地修了一根鼓棍，那鼓棍強實而圓溜。晚上，天一擦黑，趁一家人吃飯空隙，女人一路小跑到曬場。這時，說鼓書的男人剛剛出來，拿著一把刀正準備在曬場邊的樹上找鼓棍。女人從衣袖子裏抽出修得圓溜的鼓棍，遞給了說鼓書男人便逃開了。那晚，說鼓書男人兩眼炯烔有神，把鼓敲得振振響，特別的帶勁。

那根敲響愛情的鼓棍，把整個鄉村都敲動了。女人突生了豹膽，在說鼓書男人離開的晚上，竟和男人一起私奔了。這敲響愛情的鼓棍，也給了女人神奇的力量。

男人和女人結婚了，男人為了營生，也為了掩護女人，收藏起了那根鼓棍，改了行當，學了醫，當起了鄉村赤腳醫生。

他們相親相愛地生活了五十年，生了一群兒女。但每年過年的時候，男人總是會拿出那根珍藏的鼓棍，為女人說上一斷鼓書，那眼睛還是那麼烔烔有神，聲音還是那麼帶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