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紅頭繩/鄭華紅
鄭華紅
房間的抽屜裏,安然靜臥著幾紮紅頭繩。這紅頭繩,是過年時母親贈予我的珍貴禮物,一年一根,歷經四十六載風雨。它們不單象徵著吉祥、平安和喜氣,更凝聚著母親心中那熾熱而溫暖的期盼與祝福。這看似平凡的紅頭繩,每一根都承載著獨屬於自己的深刻“寓意”和濃郁“年味”。
紅頭繩因年因歲,長度各異。其中,最長的逾半尺,最短的僅三寸有餘。那根三寸多長的紅頭繩,歷經四十多個春秋,依然色澤明豔,毫無褪色之態。它是我剛出生那年過大年時,母親特意到集市上精挑細選而來。母親買回紅頭繩後,串上銀白的小鈴鐺,輕輕繞在我纖細的手腕上,再打上精巧的中國結。我興奮地揮動著小手,仿佛在舞動著喜慶的年,小小的鈴鐺在紅頭繩上歡快地躍動、賓士,在漸近的年味中發出清脆悅耳的鳴響。也正是從那年起,母親將紅頭繩視作家中必備的迎年禮物,揭開了傳統年味的啟蒙華章。
七十年代,家中日子頗為拮据,但每臨過年,母親都會從集市上買回三根紅頭繩,分別贈予我、弟弟和妹妹。稍長幾歲,我和弟弟把紅頭繩系在袖口或胸前,妹妹則將紅頭繩紮在枯黃的頭髮上。我們戴著紅頭繩在村子裏歡蹦亂跳,攪得年味如波濤翻湧,吸引了眾多小夥伴們豔羨的目光。
年復一年,不知從何時起,村裏掀起了紅頭繩的年味熱潮,家家戶戶的孩子們都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紅頭繩。那時候,家裏生活捉襟見肘,平日裏一分一毫都需精打細算,幾毛一元錢的紅頭繩,對家裏而言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母親為了掙錢補貼家用,稍有閒暇便坐下織麻絲。母親日夜操勞,用織麻換來的錢為我們購置過年的新衣,買回過年的紅頭繩。
記得有一年過年,家裏異常艱難,母親還是大清早趕赴縣城的集市。由於紅頭繩漲價,遠遠超出母親的預算。母親歸家時,僅帶回兩根紅頭繩。母親到家後,瞧見門口站著位老人。老人看見母親,趕忙搖晃著手裏的碗,幾個五分的硬幣在碗裏叮噹作響。母親笑著對老人說,大爺,我還不如您,錢實在拿不出,就送您一根紅頭繩吧,祝您也過個好年。母親言罷,從兜裏掏出一根紅頭繩遞上。老人欣喜地接過紅頭繩,千恩萬謝後離去。
兩根紅頭繩送了一根,剩下的一根給誰好呢?母親望著紅頭繩,又瞅瞅我們,眼神中流露出疼惜之意。母親躊躇片刻後拿出剪刀,把一根紅頭繩剪成三根。我們兄妹仨因有了紅頭繩,不禁歡呼雀躍。母親卻悄悄轉過身,偷偷抹去眼角的淚水。母親擦拭淚水的那一幕,永遠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
母親勤儉節約,把我們戴過的紅頭繩做好記號,收在一個鐵盒子裏。我恍然領悟,紅頭繩飽含著母親的心血,也明白了母親收藏舊紅頭繩的緣由。我們兄妹後來各自成家立業,每年過年時,母親依然不忘為我們送上紅頭繩。生活在變,年味在變,紅頭繩也在變,彼時的大街上湧現出各種款式精美的紅頭繩,而我們鍾情的依舊是母親親手製作的紅頭繩。母親做的紅頭繩,猶如母親身上的乳汁,流入我們的身心,融入年味的潛意識,成為難忘的年味習俗。
五年前,母親離開了我們。那年,我原以為,年味必定缺失了紅頭繩的韻味。然而,當我清理母親房間的遺物時,竟意外地發現還有一包精心做好的紅頭繩。我打開仔細清點,紅頭繩竟有一千多條。睹物思母,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紅頭繩與我深情對視,替母親訴說著千言萬語。我憶起母親當年把一根紅頭繩分成三根的場景,而我們長這麼大,習慣了母親的給予,卻從未送過母親一根紅頭繩。正所謂子欲養而親不待,心中不由懊悔萬分。
母親留下的紅頭繩,是一種教誨,是一種囑託,是一種年的深沉韻味。我望著紅頭繩,心中靈光一閃,即刻找來紅紙、剪刀和膠水,把紅頭繩修剪粘貼,做成個碩大的“福”字,張貼在客廳的牆上。“福”字散發著歲月的光芒,流淌著母親的氣息,讓沒有母親的年味,有了別樣的意義。
回首往昔,紅頭繩不單是一種年味,更是一種文化,一份深沉的母愛,記錄了年的延續,社會的發展,見證了童年的成長。一晃又要過年,我將代表母親,繼續把紅頭繩傳遞下去,讓年味愈發濃郁醇厚。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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