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煙含雨春梅開/熊榮軍

暖煙含雨春梅開/熊榮軍

熊榮軍

清晨推窗,一縷春風攜著暖煙細雨拂面而來。濕潤清新的空氣裏裹著老梅悠悠的暗香,恰似白玉蟾筆下“一夜挽回天下春”的纏綿。老宅老梅枝頭綴滿宿雨浸潤的花苞,那些性急的早已按捺不住喜悅綻放,嫩黃花萼間探出點點胭脂紅,倒應了張九齡“花繁院裏梅”的盛景。新綻的花苞似嬰兒蜷握的小拳頭,輕輕觸碰,便抖落滿身暗香。

立春,是一個富有詩意的節氣。猶記22年前此時,我客居西子湖畔,殘雪映冷梅,在寒風中品出杜甫“忽憶兩京梅發時”的況味。而今,我佇立在老宅褪色的雕花窗前,聆聽馬頭牆上風鈴與小鳥呢喃,方悟範成大“竹擁溪橋麥蓋坡”的詩意——故園的春色最貼心。老梅蒼勁枝丫茸茸新綠,恰似黃庭堅筆下“倚樓梅照人”的倒影,將千年滄桑都釀成了醉人的春醅。

青磚縫裏,野草沾滿春露,探出擎著翡翠的新芽,怯生生觸碰春光。我蹲身輕撫,指尖傳來大地初醒的震顫,忽憶往昔,我陪媽媽在東牆根撒下幾把花種。而今點點鵝黃破土,那份驚喜,竟比陸遊“菊芽冒土如爭出”更添三分。泥土深處埋著的,何止是種子?分明是媽媽將整個春天都藏進了故園。

細雨初歇,幾縷陽光漏過簷角,將石階苔痕染成了琥珀色。東南角老梅枝影婆娑,懸掛枝頭的水珠裏竟納盡老宅風韻——黛瓦馬頭牆映著雕花窗櫺,西牆瘦竹伴著屋後茶園青山。這景致,恰似方嶽“暖煙含雨綠匆匆”的寫意長卷,在悠悠歲月裏徐徐展開。

小鳥清啼,驚破晨霧,翠羽掠過處,胭脂花瓣旋作漫天紅雨。去年在這裏,我看到了第一只燕子的歸來。它跋山涉水,飛過茶園,躍過老梅,落在簷下,呢喃細語,銜泥築巢,將劉禹錫“舊時王謝堂前燕”的詩意,細細織入了老宅的歲歲春光中。

信步老宅後山茶園,茶農的身影若隱若現。“田園風光茶飄香,碧波泛舟影迷人,林海松濤天籟音,白牆黛瓦江南景”,這美妙的老家茶歌忽從山邊傳來,應和著老宅風鈴聲聲,在晨光裏釀成了醉人的春醅。這光景,竟比晁沖之“堆盤細菜亦宜人”更勝七分農家野趣,更添三分人間煙火。

夕陽西下,我倚著老梅品閱《秦嶺筆記》的山水散文,書頁間褪色的梅瓣與枝頭新蕊隔世相望。一縷春風拂過,片片紅梅飄落小小荷池,竟將一池碧波染成淡霞。這光景,恰似朱淑真“從此對花並對景,盡拘風月入詩懷”的情懷,又暗合王維“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的詰問。這百年老宅的春光,原是歲月以滄桑為筆、希望為彩繪就的文化長卷。

夜深人靜,細雨又至。我臥聽雨打翠竹聲裏,夾雜著泥土舒展的輕歎,花苞私語的窸窣。這些細碎聲響在春夜裏交織,恰似杜甫“春日春盤細生菜”的鮮活,又比王镃“梅花合讓柳條新”更有人生禪意。忽見案頭梅瓶斜插的新枝,竟在夜雨中悄然綻放——原來,春信從不爽約,縱使百年滄桑,依然會在某個雨夜輕輕叩響雕花窗櫺,如溫庭筠“玲瓏骰子安紅豆”的執著。

人生如煙,歲月如詩。在這百年老宅春光裏,我恍然大悟:“暖煙含雨春梅開”,不過是歲月在滄桑裏,年復一年許給生命的溫柔諾言。這滿園春色,哪瓣不是柳永“衣帶漸寬終不悔”的深情?哪朵不是秦觀“兩情若是久長時”的盟誓?老宅簷角的風鈴仍在叮叮噹當,將春天的故事,訴說與下一個百年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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