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父親學習/董建華

向父親學習/董建華

董建華

每當工作或生活陷入困境時,我就會情不自禁地想到我的父親,他雖然去世二十多年了,但他的話語和經歷任然經常閃現在我面前。

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父親因為常年勞累患上肺結核,那時的肺結核病,對我們這些貧困山村的老百姓而言,近乎等同於絕症,一家七口人,家裏主要勞動力患上重病,整個家就像天塌下來一般,拿到診斷證明那刻起,母親就開始哭泣,無論父親怎麼勸說、安慰,依然改變不了母親那顆痛苦的心。

家裏無錢住院,父親帶著母親從縣城的醫院回來後,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找到生產隊長,將診斷證明遞給他看後說:“我家裏現狀你也清楚,如果將來死在家裏,連棺材錢都沒有,最後還要集體幫著籌備棺材,與其等著連累家人和集體,你不如放我出去,死在哪里就埋在那裏。”當時出門需要生產隊開證明,生產隊長想了想,同意了父親的要求,幫父親開具了出門的證明。

父親揣著證明,和我們一家人告別時,母親嚎啕大哭,父親說:“你哭什麼,人挪活,樹挪死,要是呆在家裏,只有死路一條,要是出去混,還可能撿條命回來。”

母親不同意父親的說法,她說:“出門一分錢都沒有,怎麼可能撿條命回來?只會死得更快。”死死抓住父親的手,不准他出門,但父親主意已定,非要出門不可,母親又抓住他不放,兩人在家門口僵持著,最終還是舅舅給我們家借了點錢,建議父親先去縣醫院住院,等病情好轉後再出門,父親才欣然接受這個建議。

那時我們都還小,母親需要在家照顧我們,父親只能獨自到縣醫院住院,住院的第一天,父親打完針,沒繼續躺在醫院,而是在街道溜達,這是他常年養成的習慣,他經常教育我們:“能在外面磨,不在家裏坐。”

我父親不會關注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卻對街邊被人遺棄的破棉絮產生了興趣,那時還沒人收垃圾,父親就將仍在垃圾堆或在路邊的破棉絮撿起來,放到河邊石頭上曬,第一天就撿了上百斤破棉絮。

以後每天打完針後,父親就到醫院周邊撿破棉絮,等這些破棉絮曬乾後,再請彈花匠將它們打成棉被,那時不准做生意,等夜深人靜後,父親就和舅舅將這些棉被背到偏僻的小山村,或換成糧食,或賣給那裏的老百姓。

在那個餓飯的年代,我們家因為父親患了重病,一家人不僅沒有陷入絕境,反而吃飽了飯,舅舅多次說:“幸好姐夫住院,否則,我們也會和其他人一樣繼續挨餓。”

在我印象中,父親總是能在絕望中找到希望,他經常教育我:“山上的野豬靠著嘴和四只腳,還能在窮山惡水中生活,我們一個大活人有四肢,有大腦,怎會被尿憋死?”

後來,母親在我們家自留地旁邊荒蕪的土地上種了幾個棵南瓜秧,不久被人舉報:“侵佔集體土地。”生產隊為此召開大會,對我們一家人進行批鬥,最後還作出決議:“懲罰我們一年不參與分生產隊的糧食。”

就在我們家沒了一粒糧食的那個夜晚,母親悄悄到生產隊的包穀地裏偷了幾個玉米帶回家,我們正在狼吞虎嚥時,敲門聲一浪高過一浪,從來沒有偷過東西的我們一家人頓時傻了眼,我們還沒來得及害怕,門就被踢開了,一夥人蜂擁而入,現場抓住了我們偷盜玉米的證據。

侵佔集體土地不反悔,又偷盜集體的玉米,第二天一大早,我們一家人在一群民兵的押送下,沿街遊行,遊行結束後又來到一個會場,我當時歲數小,還沒有害怕的概念,見台下一群群人握著拳頭,喊著、罵著我們的情景,反而覺得很有趣,我牽著母親的手,左顧右盼,見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們一個個低著頭,頭上帶著紙糊的、尖尖的帽子,上臺講話的人很多,父親也主動做了檢討,說了很多我們覺悟不高、需要接受教育等等自我批評的話。

輪到母親講話了,她說話的聲音很低,但會場很安靜,好像大家都在靜靜地聽母親說話,她說:“玉米是我偷的,這種做法是錯誤的,但不萬不得已,我不會做這樣的事情,我們一家人已經一個多月沒吃過一粒米了,家裏連野菜也沒有了,前幾天生產隊長警告我們,野菜也是集體的,不能隨便挖,家裏吃完最後一頓野菜後,我們家裏什麼吃的都沒有了,餓了一天多,實在受不了,才偷了幾個玉米,如果不是昨晚我們吃了玉米,估計今天站在這裏也會暈倒。”

母親的話還沒說完,四姐突然暈倒了,我們昨晚吃玉米時,四姐因為拉肚子,上廁所去了,回來時,玉米已經被收繳,她將近兩天沒吃東西了,母親知曉她是餓壞了,一把抱起四姐就離開了會場,父親站在前面繼續檢討,會議還在繼續召開,我肚子餓得咕咕叫,抱著父親的腿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我的哭鬧害得哥哥、姐姐也忍不住小聲抽泣起來。

會議室內嘈雜聲非常大,父親將我抱在懷裏時,母親抱著四姐突然又闖進了會場,她大聲哭泣著:“我女兒已經餓死了,你們還要批鬥我們,現在乾脆將我們一家人打死算了,反正我們一家人都得餓死。”

剛才還罵著我們的人群,又開始同情我們了,主動來安慰我們的人也多了,有的還拿出食物遞給我們吃,批頭會開成同情我們的會,生產隊長和我們說話也不再惡狠惡的了,會後還主動和父親商量:“如何讓我們一家人度過難關?”

父親說:“我不要生產隊照顧,大家生活都不容易,只要你同意我出去掙錢就行了。”

生產隊長幾乎沒猶豫就答應了,幾天後,他拿著蓋著紅章的介紹信,同意父親外出掙錢,但每個月還必須給生產隊繳納一定數額的現金,父親也同意了。就在拿到介紹信的當晚,父親找周圍親戚借了點糧食留給我們,就獨自出門去了。

每當想到死去的四姐,母親總是忍不住要流眼淚,我只要不餓飯,每天都過得無憂無慮的,對於父親到哪里去了,我不會去想,只是偶爾聽到母親對姐姐說:“你父親要是還不回來,家裏糧食就沒了。”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父親回來了,不僅帶回來了我們渴望的糧食,還帶來了核桃、板栗等堅果,母親煮飯時,我們兄妹幾人爭搶著父親帶回來的水果,我吃得正起勁兒,父親走過來撫摸著我的頭說:“在家要聽哥哥、姐姐的話,不要和小朋友說我回來的事,也不要說吃過的水果、大米,你只要保密,過段時間,我就會給你們送來更多的吃的東西。”

只要有吃的,父親說什麼我都會答應。果然如父親所說,每過段時間,父親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就會回來一趟,而且每次都會帶來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在其他人過著饑腸轆轆的生活時,我們一家人卻過得有滋有味。一天,父親悲傷地說:“我們一家人都沾了四丫的光,她的去世,換來了生產隊同意我外出掙錢,我們家才沒繼續餓死人了。”

父親是一個樂觀的人,只要能看到一絲光,他就會奮力朝有光源的地方奔去,在父親的鼓勵下,我拼命讀書,還成了一名老師,每當工作中遇到不如意的時候,就會想到父親說過的話:“遇到困難,唉聲歎氣有何用?找人訴苦誰會聽?埋頭苦幹、想方設法解決才是出路。”受父親的影響,從學習到工作,無論遇到什麼困難,我都不會去抱怨,而是想方設法儘量解決遇到的困難,靠著這種想法,我大學畢業後從小學教到初中,從初中教到高中,工作的地方從鄉村到鄉鎮,從鄉鎮到縣城,一路雖然有風有雨,但我始終堅持默默研究、方向設法解決,所以至今還在教壇努力奮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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