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公社小社員／唐勝一

唐勝一

時代的旋律，宛如靈動的畫筆，勾勒出每個時期獨有的色彩。在我的童年記憶裏，《東方紅》的激昂旋律，如璀璨星辰，照亮了那段純真歲月。而當小學高年級時，一首清新歡快的《我是公社小社員》，如春風拂面，悄然吹進了我的心田，迅速成為我的至愛。

“我是公社小社員，手拿小鐮刀，身背小竹籃，放學以後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幹越喜歡……”當老師輕柔的嗓音，將這首歌的美妙音符傳遞給我們時，我瞬間被深深吸引。從此，學校的操場、教室的角落，都回蕩著我稚嫩的歌聲；上學、放學的蜿蜒山道，也成為我盡情歡唱的舞臺；回到家中，那歌聲更是如同靈動的精靈，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跳躍，我唱個不停。

我曾滿心歡喜地跑到父親面前，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撒嬌地說：“爹，給我編個能背的小竹籃嘛。”父親一臉疑惑，笑著問道：“幹嘛要編個背的竹籃呀？”我興奮地回答：“我要像歌裏唱的那樣，身背小竹籃去割草呢。”父親摸摸我的頭，溫和地說：“家裏手提的小竹籃也能裝草呀。”我不依不饒，晃著腦袋繼續撒嬌：“不嘛，不嘛，我就要歌裏唱的那種，身背小竹籃，當個真正的小社員。”父親看著我那執拗的模樣，寵溺地笑了：“好，給你編織一個，我的小社員同志。”

“放學以後去勞動，割草積肥拾麥穗，越幹越喜歡。”在那個純真的年代，兒童少年們的讀書時光，沒有什麼課外的家庭作業，生產隊的勞動，成為了我們學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與成年社員不同，我們這些小社員，無需統一出集體工，而是憑藉自己的能力，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輕活。割牛草、扯豬草、打魚草，成為我們日常的“工作”。牛是集體的，魚塘也是集體的，還有那集體的養豬場，都需要我們的勞動成果。我們割的這些草，會過秤按重量記工分，所以相對自由，割多割少，除了自家爹娘關心，旁人倒也不會多說什麼。

平常扯豬草、打魚草，還算輕鬆。然而，每當春耕和“雙搶”農忙時節，耕牛耕田需要大量草食，割牛草便成了一項辛苦的差事。我們常常翻山越嶺，穿梭在茂密的雜草叢中。鋒利的巴茅草，如同隱藏的小怪獸，時不時就會在我們的手指上劃出一道道血口子。血出得少，我們根本不在意，若是流得多了，便趕忙把受傷的手指頭放進嘴裏，天真地以為口水能消毒止血，也因此，我們都嘗過自己鮮血那鹹鹹的滋味。

還記得有一次打魚草，當大家的竹籃都快裝滿時，春伢子突然神秘兮兮地說：“我舅舅教會了我釣魚呢。”“咋釣啊？”小夥伴們立刻圍了過來，好奇地問道。春伢子得意地說：“用大頭針做魚鉤，用蚯蚓做魚餌，就能把魚釣上來。”雲伢子眼睛一亮：“我爹記賬，家裏有大頭針呢。”我趕忙說道：“快去拿來，我們去準備釣竿和線，還得有人去挖蚯蚓。”

春伢子熟練地一番擺弄，將魚餌放入水中，不一會兒，魚線就動了。他迅速拉起釣竿，一條胖胖的鯉魚被釣了上來。我們興奮地將鯉魚放進準備好的水桶裏。雲伢子數了數在場的人數，說：“我們六人，就釣六條魚吧，每人一條。”春伢子信心滿滿地回應：“好嘞。”就在小夥伴們正要分魚時，我腦海中突然閃過“鬥私批修”的念頭，於是說道：“要鬥私批修，我那一條不要，放進塘裏吧。”雲伢子看了看我，也跟著說：“向一哥學習。”結果，誰都沒敢要魚，上岸的魚兒幸運地逃過一劫，重又回到了水塘裏。春伢子有些擔心地說：“釣上來的魚，可是受傷吃了大虧的。”我想了想，跟小夥伴們商量：“要不，我們也吃點虧，今天的魚草都不稱秤記工分了，全放到這口塘裏，算是對魚兒的一點補償。”“好。”小夥伴們異口同聲地同意了。當大人們得知這個事兒的原委後，都忍不住哭笑不得。

暑假來臨，十一二歲的我們，也加入到了田間勞作的隊伍，或下田收割稻子，或插秧蒔田。我記得第一次割稻子時，滿心的新奇與緊張。然而，沒一會兒，鋒利的小鐮刀就無情地割破了我左手的小手指，鮮血頓時湧了出來，鑽心的疼痛讓我忍不住“嗷嗷”直叫。這時，劉大爹趕緊跑過來，他那佈滿皺紋的臉上寫滿了關切。他迅速拉下肩頭上的汗巾，輕輕替我擦拭乾淨傷口的血跡，又從口袋裏抓出一把土煙絲，小心翼翼地敷在傷口上，接著從破爛的襯衫上撕下一條小布塊，熟練地為我包紮好，然後溫和地對我說：“上岸去，跟二爹去曬穀。”

積肥，對於年少的我們來說，只能去野地裏和山林間撿拾狗屎及牛糞。我們知道，撿拾狗屎要到屋場養狗較多的四周去找。但單個的去太危險，狗多會被圍著傷到。於是，有人提議：“我們一起去，人多力量大，齊心鬥惡狗。”我覺得這建議不錯，點頭說道：“行啊，一半人撿拾狗屎，一半人盯防惡狗傷人，到時撿拾的狗屎，平均分給各人。”就這樣，我們六個少年娃，每人手持一只小四指鐵耙，肩頭扛著個土箕，排著整齊的隊伍出發了。大人們看著我們這奇特的陣式，無不哈哈大笑：“真稀奇啊，哪有撿拾狗屎還成群結隊的。”特別是有幾個社員發現我們分狗屎的場景後，這事兒便成了大家口中的笑料，被到處傳講了好久好久。以至於我結婚成家後，還有鄉親拿這事兒笑話我，說我有個“狗屎方案”。

如今，偶爾與發小相聚，回憶起那段純真的過往，我們都會不由自主地會心一笑，感慨地說：“年少時的我們，真是天真無邪啊，但每個人都有這樣一段獨特的經歷，只是所處時代不同，經歷也各有差異。”是啊，我們的孩提時代，雖然生活條件艱苦，時常面臨吃不飽、穿不暖的困境，但兒童的天性卻並未受到太多束縛，得以自由釋放。童年時的無知，充滿了歡快愉悅；少年時的懵懵懂懂，日子也依舊過得簡單而快樂。哪像如今的孩子，才咿呀學語，便被捲入學英語、背唐詩的學前教育浪潮中，隨後近20年，一直背負著沉重的教育大山，壓得喘不過氣來，鮮少有歡愉的時光，生活似乎只剩下無休止的學習。怪不得我們現今講述過去的故事，娃兒們都不大愛聽，反倒覺得我們年少時過得並不比他們差，無憂無慮，歡快愉悅。

歲月的車輪滾滾向前，時代在不斷的變遷。我們的童年，雖已遠去，但那些純真的記憶，卻如陳釀的美酒，在時光的長河中，愈發香醇。它們是我們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見證了那個特殊時代的質樸與純真，也讓我們在回首往事時，心中充滿了溫暖與感慨。或許，這就是成長的意義，無論身處何境，都能在回憶中找到屬於自己的那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