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還認識麻籃兒/夏俊山

夏俊山

“自己動手能省錢,做麻籃兒做蘆䉬。莊戶人家過日子,過上好年防荒年”這是奶奶教給我的歌謠。那時我還小,常看到奶奶割來蘆葦編籃子——我弄不懂的是,奶奶為什麼把蘆葦編的籃子叫“麻籃兒”?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據說,《詩經》中的“蒹葭”就是我的老家常見蘆葦,以它為原料,編織“麻籃兒”,可以就地取材,成本低廉。不過,編織麻籃兒看似簡單,要編織好也有一定的難度。

作家孫犁的名作《荷花澱》是高中生的必讀課文,文中寫道:“女人的手指震動了一下,像是叫葦眉子劃破了手,她把一個手指放在嘴裡吮了一下。”文中“葦眉子”其實應寫成“葦篾子”。從“劃破了手”可以看出,編織“麻籃兒”是手藝活兒,也是危險活兒。葦篾子邊緣很鋒利,編織的人稍不小心,手指就可能會被劃傷。手指流血應該去診所找醫生,消毒、上藥、包紮,在筆者的記憶中,不要說戰爭年代,就是奶奶編織麻籃兒,手指劃破了,也是放在嘴裡吮,用唾液消毒。在缺醫少藥的鄉下,至多也就是敷上香灰止血,用布條而包紮一下罷了。

麻籃兒遠不如竹籃結實、耐用,但是,編竹籃,竹子成本高,還得有篾匠手藝。編織“麻籃兒”的原料就在溝塘河邊。秋風吹過,蘆葦很快白了頭,等著你去割哩。你想割多少就割多少吧,割回家後,先打捆,存放著,等冬閒時節,天氣晴好,解開打捆的蘆葦,用葦梭子將一整根蘆葦破開。

葦梭子是圓木中間有個凹槽,凹槽中立著一片鋒利的刀刃。破蘆葦時,奶奶右手抓牢蘆葦,用套上鐵皮套兒左手拇指把蘆葦壓在凹槽裡,右手把蘆葦推一段,再向前抽動。蘆葦就這樣被刀刃剖開了一道貫通首尾口子。蘆葦剖開後,灑水浸濕,再鋪在地上用石滾碾壓,完成了這些工序,還得沿剖蘆葦留下的口子,把圓形的蘆葦杆分開、壓平成篾片狀,去除殘留的葦葉後按長短捆好。

編織麻籃兒的難度在四個角上。因為麻籃兒的立面是圓柱形的,底部卻是正方形的,由正方形過渡到圓柱形,要不露絲毫痕跡就看編的功底了。編得好麻籃兒,葦篾之間緊湊細密,放麻菜籽、芝麻,都不會漏出一粒。編織得稀鬆的,麥粒都能漏出來,而且容易變形、散架。

奶奶編的“麻籃兒”有大、中、小之分。大的,給孩子挑豬草用,可以代替竹籃。中等的,放雞蛋用。小的裝鹽,放在土灶邊,當罎罎罐罐用。奶奶說,大麻籃兒不好,水不容易通過,不好用來洗菜,也不結實。中等的好,用來存放雞蛋。梅雨季節,雞蛋放在罎子裡,濕氣散不了,蛋殼容易出現黴斑。放在布袋裡容易被碰破。放在麻籃兒裡,透氣,雞蛋不容易壞掉。

老家多的是河,賣魚、賣活麻蝦的船來了,奶奶常提一隻大麻籃兒去買。麻籃兒密實,米粒大的麻蝦不會漏出來。買麻蝦兒,奶奶總是先把麻籃兒在河水裡浸泡一下,然後給人家過秤、裝麻蝦。她這樣做,我覺得奇怪,奶奶卻很得意:你不懂,這麻籃兒進了水,水不容易全部漏光,過秤時麻籃兒會重一些。等到裝好麻蝦,麻籃裡的水漏掉了,輕了,再過秤,麻蝦就會稍多一些……

有趣的是:小學時一位姓徐的同學,大家都不叫他的學名,而是叫他“麻籃兒”,至於為什麼有這麼一個奇怪的名字,有人說,那時勞動力都必須參加大集體勞動,打醬油買鹽等,大人沒有空買,都讓去大隊小學的孩子捎帶,大隊小學東邊就是小商店,大家常看到他帶著麻籃兒去學校,回家時裝買的東西,所以叫他“麻籃兒”。也有人說,越賤的東西生命力越強,雜草就比莊稼肯長,這是鄉下人的傳統觀點。取名字取得賤一些,孩子容易養活。麻籃兒很賤,不值錢,大概他出生時,媽媽第一眼看到的是麻籃兒,他就有了“麻籃兒”這個名字。我出生的時代,不少家庭都有夭折的孩子,“麻籃兒”比我大好幾歲,70多了,生命力強,沒錯。麻籃兒成為人名,說明日常生活中,麻籃兒用得很多,也沒錯。

歲月如梭,近60年過去了。我已經向“古來稀”逼近,兒子看到我收藏的麻籃兒照片(見圖)覺得好奇,我卻想起了去世多年的奶奶,她活了八十多歲,卻連個名字都沒有。每次燒紙,只好寫上“夏黃氏冥收”。奶奶只留下了姓,還不如“麻籃兒”,雖然不高雅,但畢竟是個人名。心裡有些酸楚,驀然間好像理解了奶奶。奶奶啊,你為什麼要編麻籃兒?為什麼買麻蝦兒還耍“小聰明”——這是窮出來的精打細算,窮出來的小精明啊。你看到我們今天的日子嗎?不止是我們一家,是整個鄉村,大家都已經告別了幾十年前的生活方式。

從日常使用的物品是可以看出生活變化的,如今,不要說麻籃兒不見了,連竹籃都被塑膠製品取代了。科技的發展這麼快,大家都相信,更好的日子,還在後面呢。至於麻籃兒,還有多少人能認識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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