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鋼筆/齊鳳池

齊鳳池

豐子愷先生著的《世界大音樂家與名曲》中,講述了這樣一段故事。一八三六年舒曼與他的鋼琴老師韋克的長女克拉拉熱戀,遭到了韋克的兩次堅決反對,最終訴諸法庭。原因很簡單,因為舒曼當時一文不名。窮困潦倒的舒曼為了生存不得不跑到維也納推銷雜誌。所幸的是,舒曼在貝多芬的墓地拾到一支鋼筆,他如獲至寶,以為是貝多芬給予他的珍貴的禮物。舒曼用這支鋼筆一鼓作氣寫出了許多著名的樂曲。其中包括《夢幻曲》。

讀到這裏,我想,當年貝多芬是用鵝毛筆作曲的,那支鋼筆肯定不是貝多芬留下。也許是哪位遊客遺留下的俗物而已。

但就是這支俗物鋼筆,卻成就了舒曼音樂的大氣。晚年的舒曼,跳進萊茵河自殺了,連同那支給他帶來神韻的“貝多芬的鋼筆”。

我現珍藏的金星鋼筆,是黑杆、擰帽、大筆尖的純金筆。是解放初期父親花十六塊錢買的。

這支鋼筆是我下鄉回城後唯一一件紀念品,我已將它珍藏在書架裏快三十年了。

這支鋼筆在我下鄉時,也有過像舒曼跳萊茵河自殺的險遇,但這支鋼筆跳的不是河,而是村裏的一口古井。

在農村插隊時,四十多名知青屬我最沒出息。大多數知青都掙十分工了,可我總停留在八分的水準上,生產隊長嫌我個子小沒力氣,白天叫我哄著一群牛犢啃山坡下嫩綠的時光,夜晚跟一幫老娘們兒澆麥子,農閒時,在飼養處學榨油、漏粉、做豆腐。隊長總囑咐我,抽空兒給公社或縣裏寫寫好人好事。在挖水庫、修公路和平整土地的大會戰中,這支金星鋼筆給我露了很多次臉。

公社的大喇叭裏,每天都廣播我寫的廣播稿,縣裏的小報上每期都有我寫的打油詩。一時我成了村裏的大筆杆子。我的名字天天在隊長的嘴上掛著。差點兒把我的小尾巴翹起來。當時,我還算比較理智,沒有覺得多麼了不起,其實,這點功勞,都是鋼筆流露出的才華。

我把鋼筆別在上衣兜裏,鍍鉻的鋼筆卡子露在外邊,陽光一照,挺耀眼的。

有一天中午,下地回來,我挑著水桶到井台去打水。隊長的三丫頭水蓮兒在井台洗著花襯衫。她見我打水,樂呵呵的說:“大筆杆子也親自來打水呀?”我說:“隊長的掌上明珠都親手洗衣裳,我總不能叫隊長派人給我打水吧。”邊說我把井繩勾在桶上,系到井裏,我用力擺動幾次井繩,桶就是打不上水。我貓腰將井繩伸入井內,上衣兜裏卡著的鋼筆做了一個難度係數三點零的動作,跳進了井裏。我哎呀一聲,手裏的井繩連同水桶一起沉入了井水裏。

水蓮兒說著俏皮話:“怎麼不一塊都下去洗洗澡,多涼快。”說完,水蓮兒端著盆回家了。

我在井沿兒轉了好幾圈,看著深隧的井眼乾著急沒辦法。

一會兒,隊長裸著膀子,穿著褲衩,肩上背一盤繩子來到井台。隊長只看我一眼,啥話也沒說,將繩子的一頭系在井邊的石柱上,他將另一頭扔進井裏。然後,他雙手攥著繩子,兩腳蹬著井幫,下到井水裏。

井水不深,約摸著有齊腰深。我站在井沿兒往下看,他將身子蹲井水裏,水面露出光禿禿的腦殼,也就是幾秒鐘,鋼筆摸上來了。他用嘴叼著,又將水桶摸上來,系上扣,沖井上喊:“把桶撿上去,別傻楞著了。”我趕緊往上提繩子,一桶清涼的井水提出井口。我又把繩子系到井裏,看隊長爬上井沿。

隊長對我只說一句話:“今後打水的活計也得學,不能光耍筆桿子。”

我點頭,臉紅到了脖子後面。

晚上,為了感謝隊長,我在供銷社打了一斤酒,買了一斤豬頭肉看望隊長。隊長特別高興,他叫拐腿妻子炒了兩菜,在院子裏摘了幾根黃瓜,又拔了幾棵大蔥,我和隊長喝了幾杯。那天,我喝多了,是水蓮兒把我送到了屋裏。

事後,我才知道,是隊長有意叫我喝醉了,叫水蓮兒送我。

如今,我已回城,我珍藏這支鋼筆,其實是珍藏對隊長的一份感情和人的一份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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