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浪淹沒村莊/宮鳳華

宮鳳華

麥子是鄉村燦爛而質樸的花朵,開在田疇阡陌之間,開在故園父老鄉親的心坎上。麥子是父性的,瀟灑潑辣;水稻是母性的,溫潤含蓄。

麥黃時節,布穀鳥不停地叫著“麥黃草枯,麥黃草枯!”絲絲縷縷,如簫似笳。鄉親們磨著鐮刀,霍霍聲順風傳得很遠很遠。麥子們成熟著亢奮著期待著。風過時,掀起層層麥浪。濃郁的麥香,把人心滋潤得絲綢一樣柔軟、生動。故鄉徹底跌落在麥香裡。

麥浪翻滾,如絲綢緞面般波光瀲灩、璀璨耀眼。成熟的麥田裡,滾滾麥浪在刺蝟般的太陽下檢閱,訴說著豐收的情語,傳遞著豐收的喜悅。一隻麥鳥乍然沖天,淡如輕煙,給心靈劃下悸動的顫音。烈日下,我們分明看見鄉親們手中忽忽生風的銀鐮。那金黃的麥子在銀鐮的揮舞中倒下,鋪成一道燦爛的風景。那頭頂驕陽、荷臂揮鐮的情景,時時縈繞在我們心頭。

麥子如剛出嫁的嬌娘,頂著赭黃的蓋頭,羞紅著粉嫩的腮,任她朝思暮想的主人採摘和耕耘。麥子們溫順地躺著,周身彌漫著生命的芬芳。麥子們就這樣安祥而驕傲的躺著,如臨產的鄉村媳婦,在如笛如塤的風中痛楚而幸福地呻吟。

麥收時節,鄉親們頭戴斗笠,在麥海中小船般顛簸、沉浮,他們收穫的是豐收是歡欣,是情詩是頌歌。身處其境,自然想起梵古在阿爾的畫作《收穫的田野》。想起梵古筆記中的收麥人在明朗的日光下幹活,太陽以純金的光芒普照大地。想起海子的詩句:希望全世界的兄弟們,要在麥地裡擁抱。

父輩們銀鐮揮動,鐮刀閃著星月一般俏麗的鋒芒。麥子們明眸皓齒,含情脈脈地望著主人作天地間的動人之舞。灼熱的陽光和熱風炙烤著胸膛和脊背,黃濁的汗滴順著皮膚潺潺而下。熟透的麥穗變戲法般地握在了他們有力的手中,夾在了他們寬厚的腋下,一堆堆麥子齊整地延伸開來。

鄉親們躬下的脊背如橋,勞作的身影被夕陽塗滿成熟的釉彩,成為中世紀的陶罐。麥子們滿肚子潔白如霜,毫無瑕疵,任鄉民們親吻撫摸、揉搓咀嚼。收割後的麥田平和恬靜,窈窕村婦細心地尋找麥穗,像在尋找土地裡的珍珠。融入了陽光、雨露、汗水的麥粒,是大地之樹結出的鮮亮果實,是大地母親分泌的潔白乳汁,哺育我們的血脈和精神。

麥場上,麥堆四處都是,人頭攢動。麥場,經過碌碡碾軋,像瓷實的青石板。機器轟鳴,麥屑飛揚,打麥的人們不停歇地往機器裡輸送麥子、接麥粒、叉麥稈、揚麥子,形色各異,姿態萬種。鄉民們揮動著木杈、木鍁、掃把,揚起的麥粒在風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咯咯的脆笑,如佳人柳蔭下蕩秋千,歡暢淋漓。

堆好的麥秸垛如亙古的金字塔,守望在鄉村的邊緣,緘默如村頭的老水牛。麥秸垛為麥收劃上圓滿的句號。新鮮的麥子,經過洗淘、曬乾,磨成麵粉,做成枕頭饃、麵條、面餅、糖包、菜包等。無論哪種做法,吃起來都分外香甜。

麥子的顆粒,有一種土壤和父親般樸素柔和、不事喧嘩的質地和本色。麥子的清香和光芒穿越了我們的身體和靈魂。

風吹麥浪湧,生命因麥子的哺育變得溫暖而厚重。凝望故園麥田,我們會把美德和謙恭這樣的詞彙永遠鐫刻進生命的詞典裡,一生一世翻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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