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蟬/楊明明

三只蟬/楊明明

楊明明

飯後散步,無意中經過一片小樹林,小兒提議逮知了猴。我興致不高,許是與這小東西無緣,亦或是眼神不夠,我以前從未逮到過。兒子小,逮到的幾率不會大。不忍抹煞他的興致,還是隨他走進了樹林。

時間尚早,光線充足,知了猴大多沒出洞,我們在樹叢間轉來轉去,自是無功。遇到一熟人,他已逮到了一個,裝在了盛有淺水的塑膠瓶中。小兒圍著人家打轉,“你在哪找到的呀?”“怎麼找啊?”“我怎麼就找不到?”三個問題下來,瓶中的那個知了猴已經到了他手中。他一蹦一跳地到我面前:“叔叔送給我了。”我哭笑不得,暗暗腹誹,說是“討”來的還差不多。不管怎樣,總算是有“成果”了。我撿了個塑膠瓶,依樣放在了裏面。知了猴被水浸泡過,有些焉。但小兒雙頰緋紅,十分激奮。

天色暗下來,涼風習習,樹林中的人多了,都帶著手電筒,射出一道道雪白的熾光。沒有裝備,我只得打開手機上的手電筒,給小兒湊合著用。

看著興致勃勃的他,我不由浮想聯翩:知了猴真是不易啊!埋在地下三四年,好不容易結束了暗無天日的生活,要想出洞,還要看天公是否作美,若天旱,要面臨活活憋死的厄運。天時、地利有了,一旦露頭,碰到了眼尖的人,得,還不如不出洞。運氣好的,逃過這幾劫,滿心歡喜地爬呀爬,正要喘口氣休憩下,不意間可能就會被一只手捕捉下來,多半還伴隨著一聲低低的歡呼,悲乎哀哉。能夠闖過這一關,在一靜僻、不易被人察覺的地方安然蛻皮成功的,就會前途燦爛嗎?不見得。有早起的人,會趁它們的翅膀還未硬挺,再次對它們行使“捕捉大法”。嬌嫩得如同仙女一般的白蟬瞬間便會成為別人的囊中之物。當然,會有修成正果的,歷經八十一難,蛻化成了漂亮結實的成年蟬,它們可以高唱著歌曲飛到任何想去的地方。可是,能壽終正寢的亦不會是全部。總有那麼些有閒情逸致的人,會挑著一根長長的杆子,最頂端固有不明粘性物體,在樹間粘來粘去。吱——但凡聽到這麼一聲慘烈的呼叫,你就會知道又有一只倒楣的蟬被捕了……我慨歎。

“媽媽,媽媽,”小兒的聲音有些古怪,驚異中透出興奮,“你看,那是知了猴嗎?”順著他指的方向一看,我心跳驀然加快,可不是!心緒的百轉千回頓時演化為難以抑制的亢奮,雖然知道它們的不易,但是一旦有機會捕獲,還是覺得暢快。我邊嘲弄著自己的鄙薄,邊鼓動兒子去拿。他小心翼翼地把知了猴捧在手心,鄭重其事地放在了塑膠瓶中,眼睛晶亮,滿是笑意。

繼續找。漫天繁星,閃閃爍爍;手電筒光束,飄飄蕩蕩。到處是光影,又到處是靜謐。大傢伙兒在蟬鳴聲中,靜默地搜尋著每一棵樹。小兒邊找邊嘟囔:“我一定要再找到一個。”我無言,瓶內的兩只已讓我知足。

小樹林找了好幾圈,無果。我勸他回家,他賭氣不肯。我安撫,回家途中也有很多樹,可以邊走邊找。他終於應下,小小的身影在暮色中散溢出執著的味道。路邊樹稀疏,我並不抱有希望。誰料,又迎來了一重驚喜。小兒竟然又找到了一只。這次,他不再遲疑,箭般躥過去,一把逮住。他眉笑眼開地把自己的戰利品再次放入了塑膠瓶中。我長籲一口氣,讚歎著他的厲害。

終於可以心滿意足地回家了。想到知了猴一生的不易,我勸小兒放生。他一口否定,情理之中,我不堅持,便隨手采了幾把青草綠葉,打算回家做個窩。

一到家,小兒便蜜蜂般忙來忙去,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塑膠盒,透明的,也大。把青草綠葉放裏面,它們很快便把自己隱匿其中。聽說知了猴蛻皮需要露水,不好採集,只得彈灑一些清水代替。圍著這三只知了猴,小兒左看右看,還時不時用手觸碰幾下。我想,明日清晨,它們會是什麼模樣呢?

沉靜的夜過後,謎底揭曉。只有一只蛻變成了蟬,翅膀歪歪扭扭,不成樣子。小兒好奇地拿起,它吱吱叫著,奮力撲翅,拼命掙扎,可惜它永遠也無法高飛了。另外兩只,一個背部已經開縫,身子委委屈屈地蜷縮在殼中,一個因為被水淹過,幾乎沒有蛻變的痕跡。

做飯,吃飯,把孩子送到學校,一通忙碌回到家,我吃驚地發現塑膠盒中竟然有兩只蟬了。原先背部開縫的那只也蛻變了,只是翅膀也不成功,比前面那只扭曲得更厲害。看著這兩只“醜陋”的蟬,我有憐惜,更是敬服——為它們不遺餘力蛻變生命的執著。

那只靜默的知了猴,貌似死去,一碰卻能輕微地顫動,我便繼續讓它安躺著。孰料,下午時分,它也給我帶來了震撼。大半日的時光,它竟然也背部開縫了,白皙的肌膚在褐色的殼裏尤為醒目。醜醜的它,散溢著不屈不撓的韌勁。難以想像奄奄一息的它是如何在殼中拼力地顫抖、掙扎,它會因為用力過度而昏迷吧?一旦蓄積了些許力量便會進行下一波的生命震顫……

看著這三只不完美的蟬,我百感交集,拿不准怎樣的安置才為妥當,正如,我不知該怎樣頌贊它們艱難卻嘹亮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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