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眼鏡兒/夏俊山

盧眼鏡兒/夏俊山

夏俊山

又逢教師節,不禁想起盧眼鏡兒。我們學校戴眼鏡的很多,只有盧老師,私下裡大家都叫他盧眼鏡兒。

一天,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問一直戴眼鏡的李老師:“李老師,你也戴眼鏡,大家不叫你李眼鏡兒,為什麼都叫盧老師‘盧眼鏡兒’呢?”

李老師笑了:“你是新來的,你就不曉得物以稀為貴嗎?”我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呆看著李老師。李老師只好繼續解說:現在的大學畢業生,有幾個不戴眼鏡?盧老師1966年大學畢業,不知什麼原因到了公社初中。當時宣傳的主旋律是:“知識份子要走與工農相結合的道路”“勞動人民知識化,知識份子勞動化”。鄉鎮戴眼鏡的很少,盧老師自然成了“盧眼鏡兒”,如今,戴眼鏡兒的人多,這樣的代稱也就沒有了。

近水知魚性。跟跟盧眼鏡兒共事,時間一長,我就發現盧眼鏡兒性格豪爽、疏放,說話直白、坦誠,有時完全不顧及自己的身份、角色。例如學校有位老師是推薦上大學的“工農兵學員”,因為文化基礎太差,於是選擇了體育專業。當了體育教師後,比起其他體育老師,專業水準又差一大截。教學不行,校長就提拔他當後勤副主任。用人如用器,用其所長,沒什麼好說的。再說,提拔幹部,那時沒有公示制度,校長宣佈後,這事就過去了,不會有人吭聲。可是,盧眼鏡兒看不慣校長如此用人,當著大家的面宣揚:宋代的皇帝,淘汰蘇軾用高俅。我們校長也一樣,這樣做,會冷了教學一線優秀的老師心!

盧眼鏡兒口無遮攔,學校領導都不喜歡他。據說,最喜歡他的,只有老街上賣燒餅的張師傅。張老闆上午做燒餅、賣燒餅,下午比較閑。週末,盧眼鏡兒常去買燒餅。有人笑稱,盧眼鏡是 “走與工農群眾相結合的道路” 。

張師傅的業餘嗜好是下象棋,據說小鎮上沒有對手。盧眼鏡兒下象棋也是高手,認為一個賣燒餅的,下象棋水準再高,也不會高到哪裡去。於是,張師傅有閒時,盧眼鏡兒來了,一隻手指著燒餅爐子旁沒賣掉的冷燒餅,一隻手挪過凳子:“殺一盤吧,我贏了,拿走4個燒餅,不給錢,輸了給8個燒餅的錢。”於是兩個人坐下來,就著張師傅備好的棋盤,“界河三分寬,計謀萬丈深”,廝殺一番。結果多是盧眼鏡兒拿走4個燒餅付8個的錢。

時光如流。暑假,室外的蟬熱得不要命地叫,我在室內吹著風扇看電視。妻子又在嘀咕:“教師想調動,暑假要走動。你好歹也是個本科生,局領導不過是專科、中專畢業,你就情願一輩子在鄉鎮?要求調進縣城的學校教書,這要求不算高啊。”我想起了盧眼鏡兒:“盧眼鏡兒1966年重點大學本科畢業,不也在鄉鎮?”

妻子生氣了:“人家盧眼鏡兒文革一結束就調進城裡了。他是犯了錯,被貶到鄉鎮的。說是一年後就回城。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裝不知道?”

說實話,我一向不關心他人的私事或醜事,還真不知道盧眼鏡兒犯了什麼錯了。只知道盧眼鏡兒在鄉鎮中學肯定不止一年。妻子見我一臉茫然,開始細說盧眼鏡兒。

文革前,教師中正規大學畢業的本科生不多,重點大學畢業的更少。我們的教研室主任算一個,盧眼鏡兒算一個。文革結束後,盧眼鏡兒被抽調進城屬於順理成章。問題是,盧眼鏡兒嘴比鬥雞還要厲,還要尖。幾千學生,個個需要校服,一年還不止做一套。報上有消息說,廣東某縣做校服的老闆被抓,交代出全縣多名校長收了校服“回扣”,盧眼鏡兒大發感慨:我們縣也應該抓一下校服問題。有些人做校服熱情高漲,這裡面有沒有利益驅動?學生每學期都要訂購價格不菲的教輔資料,到學校來推銷資料的是一巴姓外地人。盧眼鏡兒跟他交談,發現對方文化低,開的轎車檔次卻不低。盧眼鏡兒說要訂資料,巴某答應六折供貨,量大,另外給 “辛苦費”。盧眼鏡兒找教務主任:你們每年都給學生訂大量教輔用書,為什麼不是六折以下計費?以後,語文資料不需要教務處代訂,語文組自己訂,收費計價,保證六折以下!

沒有證據,血口噴人。教務主任很惱火,要他走開。他說對方“做賊心虛”,發展到動手打架。暑假,校園無人,老師們不知道此事,但教育局領導知道了,找盧眼鏡兒談話,勸說盧眼鏡兒先去鄉鎮學校回避一下,一年後再調他回城。盧眼鏡兒信了,答應了。不料,到鄉鎮就回不去了。這幾年,一到暑假,他就進城要求調動。

盧眼鏡兒帶著鋪蓋闖進某副局長辦公室,開口就吼:你看好了,我不是送禮的,這是鋪蓋!今年不讓我回城,我就睡在這裡!對方火了:“你邪,我們就怕你?盧眼鏡兒那麼邪,誰怕他了!”盧眼鏡兒火氣更大:“局長大人,我就是盧眼鏡!”原來某副局長早聞盧眼鏡兒之名,但未謀面。這次相逢,鬧得很被動。後來,為息事寧人,盧眼鏡兒回城的問題總算得到了解決。

此後,我進城的事還算順利,只不過與盧眼鏡兒並不同校。如今,不知什麼原因,教師節到了,我想到的竟是退休多年的盧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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