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冬橘會說話/周建梅
周建梅
在這泥土味刺鼻的街道,除了枯黃的落葉,刺骨的寒風,還有販賣人間煙火的商販們,以及規律趕集的人們。
大概每隔五天,我就會開心一大場。趕集這天,我們幾個刻意等到下午6點,這個小商販們準備收攤的絕佳時刻。大家先是觀望籃子裏、車裏是否還殘留爛橘子,然後再查看背後的水溝裏有無攤販們丟棄了的橘子,等到攤販正式離開市集,我們就蜂擁而上,爭搶那些被拋棄的爛橘子。
橘子拿到手中,我先把爛了的一部分剝離,然後一點點撕開橘子皮,那晶瑩的橘子肉盡現眼前,一瓣一瓣的輕輕送往嘴裏,甜甜的味道浸潤喉嚨,也滑到美麗的胃裏。一次撿來的橘子是吃不完的,回家以後,我就找個隱秘的角落藏起來,勢必保證沒有一個人能發現它。
奶奶每場都會帶水果回家,水果很少,但裝水果的籮筐很大。清晨6點她就去地裏採摘蔬菜,再背到集市上去賣,換來的錢就是她背上稀少的水果。有時候回家,背篼裏只有沒有賣出去的菜,妹妹總會哭泣,拼著讓她再去買水果回來。自這以後,我們每場都能吃上水果。但是奶奶基本不吃,她說她在路上已經把自己的份吃完了,我們就心安理得地吃著香甜的水果。
大概是十八歲生日那天,天空染上青紫色,雲朵藏在黑紗後,粒粒小雨灑在村裏那一條街,行人匆忙跑回家中,街上人煙稀少。今天的6點是寥落的,商販們早早地收拾橘子回家,我們幾個也撲空了。失落地走在街上,我看見奶奶顫顫巍巍的向前走,她沒有抬頭,我也就當沒有看見她,因為旁邊是我的小夥伴們。他們大概不想知道我有一個在街上賣菜的奶奶,或者是我不想讓他們知道而已。
在奶奶回家大概二十分鐘後,我才散步到家中。奶奶做了一桌子菜等我,可我沒有看見我最愛的橘子,於是我委屈地大聲哭了起來。奶奶這才從房間裏拿著幾個爛橘子沉重的走過來,說聲:“生日快樂。”這是奶奶第一次給我爛橘子,但是這個橘子比我吃過的所有橘子都甜。相比蹲守市集卻一無所獲的一天,這個橘子彌補了我的挫敗感。吃完飯後,無意間看到奶娘佈滿粗紋的手,這雙買了無數次橘子的手,我突然閃過一絲內疚。
第二天,鄰居跑上我家,讓我們去接在外省打工的父親的電話,可是奶奶去山裏挖地去了,與是我自告奮勇地跑去接了。父親粗厚的聲音未曾改變。語重心長的說:“這兩個月可憐你們了,老闆拖欠農民工工資,這個月才有錢寄給你們……”掛電話後,內心有如一片沸騰的汪洋大海,一滴滴衝刺我的良心。
家裏的每分開支都是來源於那筐菜,每一個爛橘子都是一顆顆看不見的汗水凝結而成的,我拿起手中鹹鹹的橘子,全部分給奶奶和妹妹。
爛橘子的回憶已經是二十年前了,它見證了故鄉的滄桑變化,也默默感受人間溫情,雖然它不言不語,但我知道,它一定是最有故事小孩。
故鄉的街上很少再有撿橘子的小孩,只是仍然有很多像奶奶一樣邁著沉甸甸的步伐四處蹲點賣菜的老人,不過我總能看見老人身旁背著籮筐的年輕人,他們一起賣完菜以後,大氣地買了一大框又光滑有金黃的橘子,自信輕快地溜達回家。
冬天的橘子真香甜,同時也夾雜著幾分苦澀。也許當年,我能早懂事些,奶奶也不至於在無數個冬日的寒風中孤獨戰慄。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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