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過年的路上／夏俊山

夏俊山

1978年，我第一次離開家鄉，走進了大學。隨著寒假的日益臨近，早晨起來，我會忍不住翻一下日曆。看日子一天天流逝，想到很快就可以回家過年，我心中便充滿了暖暖的期待感。

在殷切盼望中，終於放假了。同學中，有人高興得唱起歌來，我也激動起來，忙著收拾行李，忙著趕長途汽車。

在汽車上，鄰座的口音引起了我的注意：這人的口音如此熟悉，如此親切，莫非是家鄉人？一詢問，果然是半個老鄉——他姓梁，東台梁垛人，距離海安縣城不足百里，而且，他也是到海安汽車站轉乘公交，回鄉下老家過年。

也許是因為興奮，一路上，我倆聊起了過年的話題。老梁告訴我：過年，鄉下不像城裡，不少人就是窩在家裡，胡吃海喝，看看電影。他們村，很多人都會忙著蒸年糕、蒸饅頭，有的人家還要殺年豬。村子裡常常回蕩著殺豬人的吆喝聲、豬的號叫聲。孩子們樂得亂跑亂叫，趕著看熱鬧。這種過年氣氛，只有鄉下才有，很親切。

老梁的話勾起了我的回憶，我聊起兒時過年：我們村也一樣，也有人殺年豬。當然，還要殺雞宰鴨。雞鴨開膛後，孩子們最感興趣的是爭搶雞鴨的嗉囊。嗉囊裡的食物去掉後，可以吹得像氣球，灌進幾粒黃豆或者玉米粒，曬乾後，可以像撥浪鼓一樣搖著玩。還可以比賽向空中拋高，大家爭搶——這可是我小時候最重要的娛樂活動呢。

我倆越聊越投機，不知不覺車子就到了海安。下車後，老梁一摸口袋，忽然跟我說：“小夏，我帶的錢花光了。你陪我到中楹橋北吧，我有個鄰居在那兒修鞋，我借點兒錢。”

中楹橋不遠，就在前面。我也沒多想，就跟他一起走。冬日的下午，陽光淡淡的，透著一股暖意。來到中楹橋北，只見行人如織，就是沒看到修鞋的。老梁好像忽有所悟，他一拍腦袋：“哎呀，我真是糊塗了。他准是要回家忙年貨了。咋辦呢？小夏，你借20元給我，好嗎？”

我愣住了：我在學校，一個月伙食費也就14元，我能借錢給他嗎？老梁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笑了：“你放心。我一到家，就把錢托修鞋的陳師傅還你。寒假後開學，你反正要從海安乘車，陳師傅就在這修鞋，可以把錢還給你。”

我心裡敲起了小鼓：記得離家臨別時，母親囑咐我：“你一個人在外，要注意自己的身體，安心學習。不熟悉的人，要少搭理，防止上當……”這個老梁究竟是什麼人，我並沒有真正瞭解。不過，看他的眼睛，真誠中透著焦急，不像騙子。猜疑只會製造隔閡，信任能架起心靈的橋樑。就選擇信任老梁吧。猶豫中，我摸出了10元錢：“我只有這麼多。”老梁倒也爽快：“就借10元吧。過年後，一定還你。”

回到老家後，母親聽說了借錢的事，認為一定是被騙了，連連歎息。鄰居大媽知道後，也覺得我傻。父親問我：“如果人家不還錢，你有辦法要回來嗎？”

一時間，我過年的好心情全沒了。看陽光，一絲暖意也沒有。是的，假如老梁不還錢，我到哪兒去討？去梁垛？一是未必能找到，二是划不來。唉，就當花錢買教訓吧，以後不能太輕信他人了……

很快就開學了。我來到海安縣城，換乘長途汽車之前，我抱著試試看的想法，來到了中楹橋北。啊，真有個修鞋的在那兒。“是陳師傅嗎？我是小夏。”對方打量我一眼：“你是小夏？老梁到家後，不曉得說過多少回：世上還是好人多！這是老梁自家種的，他讓我好好謝謝你！”對方掏出10元錢，又遞過一包花生。“拿著吧，路上吃。”

謝我？就在幾分鐘前，老梁在我的心中，還是一個騙子呢。我要感謝老梁啊，他用誠信告訴了我：猜疑如陰霾，能遮擋真實的陽光；信任似春風，會讓溫暖入駐心靈。做人，還是少一點猜疑，多一點信任好。哪怕受過騙，你也要依然相信：畢竟，世上還是好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