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至味是墨香/徐成文

徐成文
三生有幸,我一輩子與書籍為伴,遊弋在知識的海洋裏。
幼時家境清貧,偌大的土坯房裏,很難找到一片帶有文字的紙片。等我略識了一些文字後,便伸長脖子四處張望,滿心渴望能擁有一本書,哪怕只是一本連環畫也好。
父親去鎮上趕集賣草鞋,我央求著與他一同前往,哪怕幫忙出點苦力也心甘情願。父親是村裏的會計,在那個大多數人幾乎目不識丁的年代,他被大家稱作“文化人”。或許是“文化人”之間的惺惺相惜吧,父親曾背著母親給我許下一個承諾:趕集賣完草鞋後給我買一本連環畫。
那天,天空中白雲悠悠,地面上綠草茵茵,草鞋正是那個時段人們最需要的日常用品。父親熬夜精心編織的草鞋,不到一個時辰就全部賣光了。父親得意地翻飛著手中的那些角票,嘴裏還發出細微的聲響——他在仔細清點著自己的勞動所得。
一走進新華書店,一股淡淡的墨香撲鼻而來,這熟悉的味道,和新學期老師發放的新書如出一轍。我的目光在書架上急切地掃視著,各種內容的連環畫仿佛都帶著燦爛的笑容,仿佛在熱情地邀請我把它們帶回家。但我心裏清楚,父親賣草鞋的錢還要用來給家裏添置一些生活必需品,斟酌再三,我最終只買了那本名叫《大鬧野豬林》的連環畫。
那本幾十頁的連環畫,我一刻鐘就看完了。一遍,兩遍,三遍,四遍……如果說第一次翻閱時我是狼吞虎嚥,那麼後面我便開始字斟句酌,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肯放過,生怕一下子就翻到了最後一頁。晚上,我把連環畫放在枕邊,那清幽的墨香仿佛有著神奇的魔力,伴我安然入眠。那一夜,我做了個夢,夢裏我成了新華書店的營業員,我嗅著鼻子,在一排排的書籍間來回穿梭。
剛參加工作的時候,影印機和印刷機還是十分稀罕的物件。作為一名教師,我除了日常的教書育人,還得給學生準備一些相應的習題,來鞏固書本上學到的知識。買來一塊鋼板、一卷蠟紙和一支鐵筆,在那間不足20平方米的臥室裏,開始了我的“盜版”工作。
那晚,等頑皮的孩子入睡後,我小心翼翼地鋪開蠟紙,左手指著一本習題集,右手握著鐵筆,一字一句、一段一文地認真刻寫。兩小時後,一套由我“創作”的試卷終於在蠟紙上清晰地顯現出來。雖然字跡比不上印刷體那麼工整美觀,但每一個知識點都凝聚著我的心血。翌日,我急忙跑到學校的印刷室,用油墨印刷機一張一張地印刷試卷。印刷時力度必須掌握得恰到好處,太重,試卷上的油墨會太濃;太輕,試卷上的字跡又會模糊不清。印刷結束後,我的雙手沾滿了油墨,但我卻毫無怨言,我滿心期待著學生們能在這散發著油墨香味的試卷上埋頭苦讀,書寫著他們光明的未來。
我家不到100米的地方,有一家大型書店。書店老闆是個文化人,他常說自己賣的不僅僅是書籍,更是一種濃厚的氛圍。如今,人們的休閒時間大多被零散資訊所佔據,願意靜下心來,手捧一本書細細閱讀的人已經不多了。老闆在書架的四周擺放了一些書桌和椅子,他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走進書店,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自己喜歡的讀物,無論是隨便翻翻,還是精心研讀,全憑讀者的個人喜好。
我總是喜歡帶上一杯茶,選一個幽靜的角落,從書架上取下一本小說。在茶葉上下漂浮間,看著那些生動的文字在作者的巧妙構思中肆意馳騁。在我的周圍,常常會飄來一陣陣淡淡的書香,與這優雅靜謐的環境相得益彰。在這裏,我遠離了城市的喧囂,拋開了人情世故,獨自一人,在茶香與書香的陪伴下,悠然地度過週末時光。
嚴格來說,我沒有一間標準的書房。書房和臥室合二為一,床頭櫃上、枕頭旁邊,到處都隨意地擺放著書。倒不是因為我懶散,而是我喜歡在睡前閱讀幾篇文章。那些或深或淺、閃爍著智慧光芒的文字,那些剛剛印刷出版的鉛字,就像一劑劑溫柔的催眠藥,我常常手裏拿著書,就不知不覺地進入了夢鄉,與遠在萬裏之外的周公相會了。半夜醒來,才發現書就像一塊塊磚頭,硌得我腰酸背痛。但我從不埋怨這些書,因為它們散發的墨香是世上最珍貴、最稀罕的味道。天亮後整理這些書,是我最喜歡做的家務之一。一摞摞的書,在我的手中整齊地回到書架上,我的手上也留下了它們獨特的“體香”。這或淡或濃的書香,伴隨著我踏上嶄新的一天,開啟美好的生活。
別人眼中的至味,可能是一頓麻辣鮮香的火鍋,一杯酸味十足的檸檬茶,一塊甜味滿溢的蛋糕,或者一疊鹹味飄香的蘿蔔幹,而我心中的至味,卻是那獨一無二、讓我沉醉的墨香。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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