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夏天害癤子/傅中平

傅中平

我小的時候,在夏天頭上總喜歡生癤子,有時還生幾個。一個個癤子像隆起的小山,疼得我總是直哼哼。看看現在的小孩,似乎很少有生癤子的,我便尋思這是為什麼。

我們這一代人,小的時候,夏天別說有空調了,就連電風扇也不知為何物。盛夏的日子,家家戶戶僅靠一把蒲扇,驅走蚊蟲和暑熱。傍晚,火球一樣的太陽剛一下山,父親便將一個篾制的竹涼床用頭頂著送到河邊的大埂上,這是我忘不了的當年的一種納涼方式。我想,那時好生癤子或許就是這難以消解的暑熱在體內作祟的原因吧。大埂上納涼的人很多,家家戶戶一張涼床,你從大埂這頭走到那頭,到處是涼床,到處是睡在涼床上的人,景象蔚為壯觀。人們總是睡到半夜才回到家去。也有人在大埂過夜的,也不怕被蚊子抬了去。我自然不怕蚊子,一邊享受著青山河吹來的自然的涼風,一邊享受著母親的蒲扇為我從頭到腳撲打著蚊子。母親的蒲扇不小心碰到了我的癤子,我疼得哭了起來,母親便一面哄我,一面從口中蘸了少許唾沫輕輕抹在癤子上,她說,夜晚的唾沫最毒,這叫以毒攻毒。

後來,隨著父親的工作調動,我們搬家了。我也長大了一些。但是夏夜的傍晚,再也享受不到在大埂上納涼獨有的情調以及青山河上拂來的那自然的涼風了。

到了夏天,我還是害癤子。

母親說,你這是在日頭下曬的。我自然承認。

我們這一代人,是屬於散養長大的一代。長輩們哪家不是幾個孩子,父母們還要上班,哪有時間照管孩子。因此,孩子們就成天在外瘋,天馬行空,一個個就是野孩子,像那些放到山地上散養的雞一樣。自由、快樂誠然,但是成長的路上卻充滿了兇險,能夠活到成年實屬不易。

放了暑假,母親面對三個孩子,沒有什麼好辦法。於是,她就將我們三人鎖在家中。可是,她前腳剛走,我便帶著妹妹弟弟從窗子裏一躍而出,我們在毒辣的太陽下奔跑、玩耍,我們逮麻雀、捉知了、下幹渠……在父母下班前,我們再悄悄地回到家中,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有時還是被父母識破,少不了一頓篾絲子抽到跳腳,可下次還是記不得。

母親對於我頭上長的癤子,似乎有所研究。對於那些皮膚上明顯鼓包、紅腫卻平滑的癤子,母親說,還看不見頭,就像瓜兒沒熟一樣,千萬擠不得!而對於那些鼓得很高,能看見黑頭的癤子,母親總是說,這個熟了。她要幫我擠癤子,將癤子裏面的膿血擠乾淨。而我總是躲閃著,畢竟擠癤子的時候很疼,母親便說,疼死你才好呢,一天到晚在大太陽下曬,不生癤子才怪呢!

再後來,每到放暑假,母親便將我送到縣城鋼鐵廠家屬區的大姨家。少了一個孩子在身邊,她和父親的負擔便要輕些。可是,在大姨家,癤子仍然和我如影相隨。原來,大姨和大姨父每天上班後,只要表哥不在家,我便和表妹跑到外面,在烈日下釣魚、捉蜻蜓……玩得不亦樂乎。那時的我們非常害怕表哥,只要表哥在家,我們便老老實實地做作業。

癤子還是一生兩三個。大姨便每天帶我去廠區的醫療室換藥,因為經常光顧的原因,醫療室的一位年輕的阿姨還給我起了個外號叫“包老爺”。每次我去換紗布,她都笑吟吟地說:“喲,包老爺又來啦!”

高中畢業後,我參加招工考試考進了姨父所在的這家工廠。一次去廠醫療室,一位中年模樣的醫生阿姨盯我看了老半天後,問我:“你是不是小時候經常來換藥的包老爺?”我一下子笑了,點點頭。我告訴阿姨,我考到廠裏當工人來了。阿姨一時很是感慨:“哎,時間過得這麼快,我真是看著你長大的”。其實,我的心裏何嘗不也感慨呢。這時,阿姨又問我:“現在頭上不生癤子了吧”。我羞愧地搖了搖頭。

是啊,癤子雖然早已離我遠去。但是我忘不了那時夏天害癤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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