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農民父親/何勇

何勇

我的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他在田地裏刨食,一輩子都不曾離開。父親曾說,經營好田地,既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生活。

父親年輕時以力大而遠近聞名,被村裏人稱作“何大漢”,這個美譽可不是浪得虛名。父親十八歲時開始幹重體力活,那時是在鎮裏的玻璃廠抬石頭,下午回家後,還要做農活掙工分,儘管饑腸轆轆,但父親扛著近兩百斤的水車依然健步如飛,這是當時村子裏難得一見的風景。

在人民公社化時期,無論天晴還是下雨,只要隊長吆喝聲起,父親就拿著鋤頭,小跑著出門。幹活時,有人陽奉陰違,有人偷奸耍滑,有人出工不出力,父親卻只知道埋頭苦幹。可算工分時,父親的工分經常最低,還會遭到人們的奚落。母親為此很氣憤,多次責罵父親老實,但父親總是不急不躁,每次都只是淡然地說一句,“多出點力我也不覺得吃虧。”

土地下放後,父親披星戴月、寒耕熱耘,拉扯著一家人的生活。為了能讓家裏人的日子過得好點,父親像一個陀螺,在田地裏日夜轉個不停,那時,父親的每天都像在戰鬥,鬥天鬥地,一刻也不得清閒。父親是家裏的頂樑柱,每一樣農事,父親都得親力親為,四月割麥、五月插禾、七月掰玉米、八月打稻穀……年復一年。父親挖、挑、扛、打,衣服從來都是濕漉漉、髒兮兮的,周而往復。

年輕時的父親,身強體壯,從不喊累,也很少生病。但母親很體諒父親,她知道父親整日背太陽過山十分辛苦。在閒暇的時候,母親經常感歎,說父親屬牛,他這一生就像一頭牛,忙個不停,累得不行。

隨著年紀增長,父親幹農活有些力不從心,他又心血來潮,想學種黃芪。父親種糧食是能手,但對黃芪一無所知,我不贊同。但父親卻堅持不懈,還說自己與田地打了一輩子的交道,田地裏的作物,不懂的都可以學。

春節回家,父親特意帶我去黃芪地裏參觀,黃芪稀稀拉拉,損失過半。父親說,夏天的時候,天氣太炎熱,黃芪死了一半,可惜了,不過這是第一次種黃芪,先學經驗,為以後種黃芪做鋪墊。聽了父親的話,我一時語塞,但還是佩服父親鍥而不捨的精神。

歲月流逝,時間一天天翻過,而今父親已到古稀之年。也許是年輕時過度勞累,也許是人敵不過自然規律,現在,父親垂垂老矣。但父親不服老,依然不願放下農活休息,家附近的田地,父親不忍心任其荒蕪,每年仍然要種上水稻和玉米。我雖反復勸誡,但父親每次都板著臉,不緊不慢地說:“自己種的糧食吃著放心。再說,吃不完的糧食,我還可以喂豬、養雞,這可節省一大筆錢呢。”

我不知該如何反駁,只好隨父親高興。父親年事已高,身體每況愈下,疲態盡顯。看著父親黑瘦、顫慄的樣子,我非常擔心,怕他吃不消,一有空閑,我就回家幫父親幹活。父親心裏很高興,嘴上卻嘮叨著,“誰讓你回來幫我,這點農活我還是幹得了的!”

父親幹了一輩子農活,現在老了,本應頤養天年,但他寧願拿著鋤頭和鐮刀在田地裏躬耕勞作,也不願享受生活。我困惑不解,在父親心氣平和時,我曾與他探討,父親話語不多,只是笑笑,“在田地裏幹了一輩子,習慣了,現在,每天下下地,心裏踏實。”我想,父親說的可能沒錯,對一個七十來歲的農民而言,只有每天勞作,心裏才會有穩定感和安全感。

二零二四年春節前,父親因重度肺炎和心衰住進醫院。在我的印象裏,這是父親第一次住院。父親在醫院呆了二十來天,出院時十分瘦弱和憔悴。我很心疼,也很內疚,在離家返程前,要與父親訂立君子協定(父親不再幹農活,我給予補償),父親爽快地答應了,我記得父親說過,他是真的老了、垮了,幹不動了。父親能誠心服老,我既沒想到,又無比心酸。

父親出院一月後,我給家裏打電話。母親說,父親去黃芪地了,她沒能攔住,掛斷電話,我潸然淚下,是擔憂,也是感愧。我想,對父親而言,田地是他一生的寄託和念望,割捨,心會痛的。或許,人都是這樣的吧。

鋤頭和鐮刀是一種符號,一首歌。父親,也是一種符號,一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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