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好就行/夏俊山
夏俊山
門依舊,牆依舊,屋頂依舊──就這樣,沒有重新裝修,我就搬進了新買的開發商簡單裝修過的套房。
友人來訪,提問頻頻:“你怎麼不重新裝修一下?”
“沒興趣。”
“為什麼?是缺錢吧,可以先借一部分嘛。”
“現在不搞,將來再搞就麻煩了──這室內的東西往哪兒放?”
“裝修一下多好,就這樣,唉……”
話不同,意思卻完全相同:應該裝修!
妻子動搖了,也講起裝修的種種好處,她甚至給我講了則故事:
一位哲學家跟朋友打賭:我送你一隻鳥籠,你肯定會買一隻鳥兒。朋友不信,於是哲學家的進口鳥籠掛到了朋友的客廳裡。過了三個月,朋友果真買了鳥兒並苦笑著認輸:“買一隻鳥兒,比反復解釋為什麼不養鳥省事得多!”
妻子的故事讓我直點頭:隨緣隨俗即是福。試想如果大家都裹足留辮子,你能不這樣嗎?不過,我怎麼會對裝修沒興趣的呢?
哦,是他,是李教授的影響。
讀大學時特別崇敬李教授,便去串門。令我大吃一驚的是:李教授的宿舍極其簡陋寒傖,與想像相距實在太遠!
李教授見我表示驚訝,便問:“這裡有兩杯水,金杯裝的髒水,粗瓷杯裝的淨水,你愛哪一杯水呢?”
“當然是淨水。”
“這就對了。杯子並不重要,水好就行。”
“水好就行。”李教授說得很淡,很淡,這四個字卻從此鍥入了我的靈魂深處,以後再看人家的居室,總覺得那是“杯子”──誰都想住得好一點,但是,你即使把地面鋪上象牙鑲上翡翠,把牆壁貼上黃金嵌滿寶石,對生活在其中的人來說,又有多大意義呢?站在珠寶上站在磚石上,不同的只是心理感覺罷了。如果沒有拜物心理虛榮心顯示欲,就“過日子”而言,“杯子”好醜實在算不了什麼。再好的杯子也只是對人的精神起作用,肉體並不能消費它。李教授只注重“水”,“杯子”的精神作用也就失去了。失去了對人的精神作用,“金杯”與“粗瓷杯”又有多大差距呢?“水好就行”實在令人深思!
阿富汗作家烏爾法特寫道:“同是一條溪中的水,有的人用金杯盛它,有的人卻用泥制的土杯子喝水,那些既無金杯又無土杯的人就只好用手捧水喝了。水,本來沒有任何差別,差別就在於盛水的器皿。君王與乞丐的差別就在‘器皿’上面……沒有嘗過饑與渴的味道,他就永遠也享受不到飯與水的甜美,不懂得生活到底是什麼滋味。
生活的滋味與‘器皿’無關,生活的幸福與“杯子”又有多大關係呢?我想起了唐代劉禹錫的陋室,明代歸有光的項脊軒。劉禹錫的陋室,從“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可隱隱地看出環境之荒蕪,其房子好不到哪裡去,大概跟普通民居差不了多少。可是,劉禹錫並不在意這些,只要能夠在此“調素琴,閱金經”,加之“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這就夠了。再看“項脊軒”:“室僅方丈,可容一人居。百年老屋,塵泥滲漉。”“餘稍為修葺,使不上漏。前辟四窗,垣牆周庭,以當南日,日影反照,室始洞然。”房子老、破、小,缺少陽光,歸有光住在裡面,“借書滿架,偃仰嘯歌,冥然兀坐,萬籟有聲。”讀書抒懷,自得其樂,歸有光並沒有為房子苦惱。這不禁讓人想起孔子贊顏回:“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
身在陋室,不改其樂, 留下千古佳話,似乎闡述了一個硬道理:人的貴賤,不在房子,而在品德、才學、心性。豪華的房子雖然能展示個人的財富,不過,這只是“杯子”,生活的幸福感是可以不被“杯子”左右的(拜金主義者除外),顏回、劉禹錫、歸有光就是例子。須知,與別人有別人的精彩,自己有自己的特色。豔羨旁人,盲目攀比,會讓人的內心失去平和,生活失去原有的光彩,人生變得暗淡無光,感受不到生活的幸福。
曾經認識一位元“大款”,他有豪華的別墅,但妻疑神疑鬼,老母常常流淚,一家人雞爭鴨鬥,他自己也覺得很累,“沒有幸福可言。”另一家擠在平房裡,但相親相敬,互相關心,日子過得有滋有味。人生在世,有一隻“金杯”當然好,如果沒有,又有什麼要緊呢?房子好至多讓人羡慕,人好才讓人敬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心念寒士,千年後人間仍有讚歎聲,能夠長久的並不是房子!
屋寬不如心寬,潤屋不如潤身。紅塵滾滾, 誘惑萬千,欲望太多,守住內心的那片淨土,過好自己的生活,做人第一,“水”好就行——有了這樣的想法後,我對住宅的裝修就漸漸地失去了興趣。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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