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夜歸人／周桂芳

周桂芳

不下雪的冬天，那就不叫冬天。一個沒有下雪的冬天是枯燥的、寂寥的，平淡的，更是乏味的。

冬天，沒有比下一場鵝毛大雪，更有趣、更好玩、更美妙的事情了。

讀到保羅·策蘭的“你可以用雪款待我。”讀來真是怦然心動，我也默默期盼著一場雪的款待。

想起多年前，我在一個偏遠山區小鎮工作的經歷。冬天，我下鄉檢查工作，途中突遇天降大雪。我很高興，可以說是有點興奮，用手掌心去接飄散下來的雪花，開心地笑起來像個孩子。陪我同去的是兩位年長的同事，他提議我們就近就去村裏的老婦聯主任家裏吃個便飯，我便欣然同意了。推開柴門，是一個山鄉農村簡樸的小院子，院子裏堆滿了劈好的幹木柴。老大姐手裏拿著正在納的鞋底，見我們一行到來很是高興，連忙拉著我們進屋烤火，暖暖身子。她先打開火爐蓋，讓火燒得更旺一點。那天天氣真的很冷，我們的手和腳都快凍僵了。我們圍在爐子旁坐下來，頓時周身暖和了起來，那爐子口的高度正好到我的膝蓋，熊熊燃燒的火苗正好烤著我凍僵的膝蓋和凍麻的腳，頓時一股暖流湧向全身。老大姐忙叫老伴去小集市上買肉買菜，說家裏沒有什麼好招待。我拉著她的手，笑著說，“這一場大雪就是最好的招待啊！”說得大家都“哈哈”大笑了起來。“家裏有什麼就吃什麼，我們就來個一鍋煮”。老大姐很高興，“好好，那就讓您們來嘗一嘗我們山裏人的一鍋煮吧”。老大姐在爐子上支了一口大鐵鍋，先倒入幾片臘肉炸出油來，再倒進家裏原先浸好的幹蘿蔔絲，還加了幹豆腐角和好幾個臘肉骨頭，加水一鍋煮，所有的食材一起亂煮亂燉。不一會兒，就聽到鍋裏“咕嚕—咕嚕”冒泡，翻滾了，臘肉骨頭、臘豆腐角的臘香和幹蘿蔔絲的清香氣交織纏繞，濃郁的香氣迷漫了整個屋子。老大姐還炒了一個青菜和一個酸芥菜，真正是葷素搭配，還有一個小酸菜下飯，真正是美味至極，開胃下飯。

我們圍著火爐一起吃飯，一邊拉著家常。這是吃山裏人家真正的火鍋，鍋裏“咕嚕—咕嚕”樂開了花，我們臉上也笑開了花。我們“哈滋——哈滋”地大快朵頤，真是好吃，真是過癮。我們吃的飽飽的，手心腳心暖暖的，周身都暖洋洋的，這是最溫暖的款待。特別是這一場雪的款待，是最盛情的款待，也是最美好最詩意的款待。

我最喜歡的圍爐夜話是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火爐升著，小茶小酒正溫著，快要下雪了,趕緊的邀上一兩個知己，我們圍著火爐,對飲小酌幾杯,那是多麼的美好詩意，那是最美的人間清歡啊。冬夜漫漫,外面北風呼呼，寒冷凜冽,屋裏火爐正暖，小酒正溫，大雪將至，這是人間最好的時節。吃什麼不重要，喝什麼茶，或是喝什麼酒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快要下雪了，我就想用一場雪來款待最知心的朋友。

冬天，等待一場雪的冬天。冬天，下雪是喜事，更是美事。就算下不了一場大雪，下點零星小雪也是好的呀。小雪不見雪，大雪滿天飛，下點小雪，也是美麗的精靈降臨人間，也是美事。

這個冬天，我在靜靜地等一場雪的飄飄灑灑，等一場雪花的夢幻之舞。雪是很聰明，是很機靈的，不然，怎麼會有“冰雪聰明”這一說呢？這雪啊，就是要等你望眼欲穿，就是要你心心相念的期盼著和苦苦等待著。突然，在某個深夜裏，或在你還沒起床的清晨，雪就意外降臨了，給你一個驚喜，給你一個意外。不然怎會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驚喜和驚豔呢。還是詩仙酒仙李白想像力豐富，能身臨其境，感同身受，“應是天仙狂醉，硬把白雲揉碎”。雪是天仙大醉了，像孩子一樣把天上的朵朵白雲一一揉碎。原來，一片雪，就是一片雲。

一片雲，就是一片水滴積聚而成。一片雪，就是一片水的思想沉澱。雪是水經過了蒸發、凝結、寒冷、霜凍而成的。一片雪是一滴水最浪漫最成熟最厚重的選擇。雪，比霜輕盈、灑脫。雪和水一樣，沒有翅膀，卻能自帶翅膀，自裝飛行器，飄飄灑灑地飛行千裏。雪比冰柔軟、豐盈，無須經受千萬年的凍結。雪的紛紛落下，每一次的飛升和降落，幾小時或一天就可以下成一場美景和盛景。從一滴水到一片雪的萬般美好，卻是瞬間。“人生到處知何是，應似飛鴻踏雪泥”。還是大文豪蘇東坡形容的更是通透，看的透徹。人生只有經過了雪一樣的大起大落和生命洗禮，才能這樣大徹大悟，才能這樣樂觀豁達。

下一場大雪，正是春風玉露一相逢，勝卻人間無數。冬天，平凡瑣碎的日子，總是在日復一日的重複中忙忙碌碌度過。內心卻一直在期待著一種輕盈、一種灑脫、一種飛揚的大雪，來盡情釋放自己的壓力和無奈。等待一場大雪，等待一場狂歡，來解脫人們生活的一地雞毛。

下一場大雪，包裹嚴嚴的人們，可以卸下各種身份束縛和層層偽裝，可以像個孩子一樣在雪地裏瘋跑一下，捏個雪球，打個雪仗，也重溫一下兒時的天真無邪和成人久違的快樂。兒時，鄉村下起大雪，當我“吱——呀”一聲推開木板大門，“哇，下雪了！”我高興地歡蹦亂跳，飛快投入大雪的懷胞。上學路上，我一邊走，一邊抓雪玩，一邊捏雪球，有時太早沒有同伴，我就自己跟自己打雪仗。大地白茫茫一片真乾淨，一路上，只留下我深深淺淺、歪歪扭扭的一行小腳印。這一場大雪，就是我獨自享受的豐盛早餐，就是冬天對我最美好的款待。

最渴望接受一場大雪款待的，應是鄉村大地。“瑞雪兆豐年”應該就是農民智慧總結出來的，是鄉村農民對來年辛勤耕耘的最大希望和最大盼望。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能凍死莊稼地裏多少害蟲，來年可以減少多少病蟲災害，可以減少打農藥，可以節省不少錢呢。一場雪的款待，一場雪的洗禮，是對大地和大地萬物最好的潔淨與滋養。

“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我等待一場雪，等待風雪夜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