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擔生風/周桂芳

槍擔生風/周桂芳

周桂芳

槍擔,一被扛上肩,它就活了,渾身來了勁,百斤稻頭挑起來,忽閃忽閃地,呼呼生風。

槍擔,立在門角,像槍桿一樣直挺,像戰士一樣守衛著老屋的後門。

槍擔,立在牆角,等了一季,滿懷心事,直勾勾地望著,筆挺挺地盼著,那滿田滿畈豐收的稻浪。

農人的臉笑了,稻子的心酥了,槍擔就急不可耐地匆匆地奔向豐收的田野,把豐收的喜悅扛在肩上,甩著汗,閃著風,追著跑。

農村雙搶時,槍擔就扛上了父親的肩頭,把父親白淨的雙肩磨破了皮,起了水泡,滲出血來,映在父親白襯衣上特別的刺眼。

開車種田兩栖的父親,不是種田的好把式。火毒的太陽把父親的國字臉烤得通紅,汗水像黃豆一樣在父親的臉上滾落,滴落泥土瞬間即逝。父親扛著槍擔,像戰士扛著一杆衝鋒槍,沖向戰場,有股凜然的氣勢。

飽滿多汁的稻禾,一排排,平平整整地曬在禾茬上幾日,就少了鮮活堅挺的盛氣,變得輕柔溫順。父親有腰疾,母親心疼他,讓父親站在田埂上捆穀。母親帶著我和哥哥下田,把一排排曬乾的稻穀摟攏,再抱上田埂。

遇到烏雲密佈打陣頭雨,我們抱穀的速度就會飛快,只見人在穀茬間奔跑,把泥水濺得亂飛。有時因動作太快,用力太猛,右手會連帶抓起一把泥巴坨抱走。我們三人像接力賽一樣,抱著稻穀走並跑著,呼呼生風,一抱抱把稻穀送到田埂上父親的懷裏。我個子矮小,父親會伸長了手,來接過我懷裏的稻禾,還有泥巴坨。搶完一丘田的稻穀,整個人都成了泥人,滿身都濕透了,不知是泥水還是汗水。搶陣頭雨時,才真正品出農村雙搶“搶”的滋味,我們是與陣頭雨搶稻穀,與時間搶著賽跑,真正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地搶收再搶種。

田埂上,一擔擔捆好的稻頭,像一朵朵彩雲飄落田野。父親伸了伸酸痛僵硬的腰,手抓起一把沉甸甸的穀子,臉綻開了笑容。父親終於拔起了插進田埂裏等不及了的槍擔。銳利鋥亮的槍擔就像丘比特之箭,穩穩地射中了懷春的稻穀,百多斤的稻頭溫順妥貼聽話,只等你挑它回家。父親吼了聲,一把掄上了臂彎裏,再用力一舉,就扛上了肩。父親的臉憋得通紅,被汗水洗過後,濡濕紅潤。一路上,父親左右輪肩,稻頭在父親的肩上閃,汗珠在父親的臉上飛,一擔一擔的稻頭,父親挑得閃閃生風。

父親和母親一人扛一杆槍擔,一前一後,一人一擔稻頭,在田野上來回奔走。稻穀閃動的風,泛起金燦燦的光茫。裹著熱浪襲來,風裏帶著甜甜的穀香,泥巴的腥味,還有淡淡的汗味。

“一粒糧食一粒汗”是母親常掛嘴邊的話。看著父親母親臉上滾落的汗珠,才真正理解母親這話一點不假。

每次,父親挑完田埂上最後一擔稻頭時,田埂上總會剩下一捆小小的稻頭。父親要求我把它背回家。父親幫我把稻頭扛上肩,讓我走在前面,他則在後面挑起最後一擔稻頭,催著我往前走。那稻頭就像一座小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那討厭的稻禾刺著我的頸我的臉生生地痛。一邊走,沉沉的稻頭一點點往下沉,我真想把它狠狠地丟到地上,父親在後面喊“不能放,穀子都掉了。”“再堅持一下,馬上到家了。”我咬咬牙,雙手使勁地把稻頭往上拉,生怕它掉到地上。真的走不動了,一裏多的路,怎麼就那麼長。父親會在後面催促我:“走快點,我要踩你的腳後跟了,再不快點,爸爸也挑不動了。”身後的父親把稻頭挑得呼呼作響,像擂起的戰鼓,密密的鼓點催著我不敢停下來。在父親鼓勵催促下,我把最後一捆小稻頭千苦萬累終於扛回了家。

父親已匆匆離世27年了,午夜夢回,總會夢見父親扛著槍擔凜然的樣子,父親挑稻頭閃閃生風追著我扛稻穀的場景。

如今,我才明白,正是父親年年刻意的磨礪,讓我學會了在困難中堅持,在艱辛中堅忍不拔。

父親的槍擔,站立倒地都是個“一”字,就像父親正直的一生。

父親的槍擔,擔起了豐收的稻穀,擔起了一個男人筆挺的脊樑,也擔起了一個父親對家對兒女的責任。



最新生活新聞
人氣生活新聞
行動版 電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