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的金達萊/吳瑕
吳瑕
大伯88歲了,和伯母一起在鄉村也生活了近20年,靠著當教師的退休金也活得硬正,不依靠孩子們,自己動手在屋前屋後開闢了幾個籃球場大小的菜園,自己吃,送給在鎮上的孩子孫子吃,用菜和鄰居換大米,也豐衣足食的。
自從我的母親去世之後,我家老房子就鐵將軍把門了,除了上墳,不再去鄉村了。有一年大年初一,我們兄妹幾個上墳後給他拜年。吃過了大餐之後,看到我們要走,他都哭了,說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我們。我們兄妹幾個都說了寬慰話,我還讓孩子幫忙拍了大合影。大伯拉著我家孩子的手,高低要他收下壓歲錢,說是大爺爺的愛。
記憶中的大伯絕對是有領導氣質的,喝過幾年墨水的他留著大背頭,臉洗的乾乾淨淨,衣服穿的整整潔潔,在一群赤腳村民間,大伯的皮鞋光亮亮的,在教室裏反剪雙手踱步的模樣是我最初的記憶。爸爸沒有讀多少書,爺爺偏心大伯,為了大伯讀書,把家門口的樹都賣了。大伯就一直是公辦教師,在外地教書時,遇上了美麗的伯母,上演了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帶著私奔的伯母回來老家,只能在村裏教書。因為不熟悉農事,分田到戶之後的日子,全靠沒有文化的伯母一個人種地,拉扯4個孩子,日子過得不大好。眼看著大家的日子過得好,伯父嫌教書來錢少,去做了遊醫,伯母也跟去城市給人算命。堂哥們長大了,他送他們去學藝,也算盡到家長的職責。
後來我離開了家鄉,很少見大伯。留在記憶中的就是大伯把還沒有上學的我帶到教室教我和學生們唱他作詞譜曲的歌:金達萊、金達萊,英雄鮮血灑花灑,朵朵花兒開不敗。只是我唱歌跑調。我不知道金達萊為何物,姐姐說就是映山紅,一種花卉,朝鮮人稱金達萊。還有他自己譜曲填詞的歌:祖國到處鶯歌燕舞,我們迎著朝陽,走向農村最需要的地方……還記得伯父會寫一手好毛筆字。過年的春聯都是他自己創作出來自己揮毫出來的,誰家的孩子要結婚,要貼喜聯,也是他寫的。那字說不上多好,但絕對端莊力透紙背的厚度。寫的鋼筆字也是很漂亮的柳體,還記得他和我們幾個孩子說什麼柳體顏體什麼的,我們從來不寫毛筆字,都沒有興趣。害得他痛心疾首地看我們,讓我想起魯迅筆下的孔乙己。
5年前的年假時,我們開著私家車回鄉村上墳。大伯寂寞地坐在家裏,依然是大背頭,雖滿頭白髮根根直立著向後梳,依然是乾淨整潔,白上衣,藍西褲,留著魯迅那樣的鬍子。據說他算是退休教師,有退休金生活的,三個兒子都在鎮上買了房子,有工作,伯母在屋前屋後種了一些蔬菜,也算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只是我在院子一角發現了幾株映山紅,我唱起曾經伯父教的:金達萊、金達萊……,伯父笑笑,沒有說話,看他清閒的生活,伯母照顧她,也算苦盡甘來。為了招待好我們,伯母忙前忙後地被他指使得團團轉。我們要上墳,伯母堅持要和我們一起去,從門後找了樹棍子當拐杖,拿出她的麥草帽讓我戴上。我挽著伯母的手在村裏走,伯母一臉的笑容向村裏人打招呼,我的侄女回來了,給我買了多少東西。等上墳回來,伯父拿出他的老年手機,讓我家侄兒給他充值,拿出10元錢。我真的笑了,還能一次沖10元錢,他說不打電話,主要是接。寫在紙上的電話號碼依然蒼勁有力很有功底。侄兒不要他的10元錢,他讓伯母送了20個雞蛋給侄兒。伯母帶著我去她的菜園摘下一滿藍的蔬菜讓我帶走。他收下我送的西瓜和豬肉,高低不肯收我給的錢,最後在我堅持下收了,卻讓伯母送了我半布袋雞蛋。
4年前的11月底,哥哥在吳家大院群裏發佈他的訃告,直播了部分視頻。伯父生前說不要打擾孩子們工作,喪事從簡。於是在外的後代都沒有回老家送他最後一程。得知伯父走了,我還是落淚了。記憶中關於伯父的片段愈來愈清晰,想起他讓我坐在他的膝蓋上看電視,想起他教我唱歌,想起他從外地回來送些特產給我們吃,心裏柔軟的部分牽動了,原來我還是那麼那麼地愛著他。的確他管教起孩子來,和我們家真的不一樣。爸爸嚴厲,他對孩子則是賞識教育。伯父的才氣被時代淹沒了,他的毛筆字,他的音樂功底,他的文學蹈略讓他清高著到老。家務是伯母的,他是只動口的。而我們則是他晚年最大的自豪,聽說:侄兒侄女都走出鄉村,都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們和堂兄弟們安好,就是他的晴天了。
在千里之外的南京,我辦了遺體捐贈,多年之後,靈魂如風會飄回故鄉。我閉上眼睛,想起戴著眼鏡的伯父讀《聖經》的情景。今年夏天,伯母也去世了,但願天堂裏,他們還是比翼鳥。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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