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英下河／唐勝一

唐勝一

風急，雨大，風雨交加的糟雜聲打破了鄉村的寧靜。小英化好妝，真像個出嫁的新娘，告別父母，跨出院門，她要去下河了。父母沒有攔住她，便哭得死去活來。正來家裏串門的城裏表哥大華，不停地安慰小英的父母：“舅父舅母，小英沒人勸得了，你們就當沒生過她吧。”他每說一遍，都會鼻子一酸，接著陪上舅父舅母一起落淚，猶如雨水嘀嘀嗒嗒的落。

村寨有條神秘河，不知何時起有了年年祭河神的習俗，不然的話，一年裏就得溺死好幾個人。村寨的鄉親稱這條河為災難河，洪水大發時排水不暢，衝垮河堤，淹沒禾苗和莊稼，損失慘重。即便風調雨順，五穀豐登，可還要找個女娃兒祭河送死。祭河神不是一件簡單的事，要將一個活生生的女娃綁上石塊，扔進河裏，獻給河神做妾。女娃當然是有去無回。

小英穿著開襠褲時，看到祭河神儀式敲鑼打鼓的蠻熱鬧，她就高興著拍打小巴掌說：“好看，好看。”當她大了些年歲，弄明白扔進河水裏的女娃溺水死去，她就好生害怕，獨自的偷偷躲在沒人的地方抹眼淚。

“娘，誰家願意將女娃當祭品，扔到河裏去溺死啊？”娘告訴說：“一般都不是本村寨的女娃，是村寨的地主和經商的有錢人家，花錢從外地買回來的。”“有男娃嗎？”娘撇嘴一笑：“傻丫頭，祭河神是給河神納妾，男娃有啥用？”“哦。”小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要是給河神娶個老婆就好了，免得它年年納妾而每年都得死一個女娃，多慘啊。”娘趕緊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巴：“傻丫頭，別亂說啊，祭河神是神聖的事，不可妄議，這也是為鄉親消災，不能得罪河神啰。”

小英長得標緻，五官端正白白嫩嫩的很漂亮，是人見人誇的美人坯子。城裏的姑父母，早就這般講過：“小英雖然生在鄉下，卻長了一個城裏人的相，絕對有個城裏人的命。要不，我們兩家親上加親，把小英給我家大華當老婆，現在就可以去我家做童養媳。”小英的母親笑呵呵地接茬：“好啊，高攀姑姑家了。不過，當童養媳不行，我們還沒把她教育好呢，她任性淘氣，還得好好教她。當然啰，都是親戚，可以隨便些，讓小英經常去你家走動，倒是可以的。還有，大華也可以常來我家看小英啰。”

自古以來，城裏與鄉下就有天壤之別，鄉下人特稀罕城裏。小英一個村姑要是進了城，那就如耗子跳進了白米籮裏，享福啊！小英可喜歡進城去姑姑家，一去就好久不肯回。其父母每次都千叮萬囑：“城裏那條湘江，既寬又長水還深，小英不可去湘江邊玩水啰。”大了小英4歲的大華回話說：“舅父舅娘請放心，有我在，小英不會出事的。我能暢遊湘江哪。”

近朱者赤。小英常隨大華去湘江邊玩水，玩著玩著就學會了游泳。不出三四年，她便成了湘江水邊的游泳高手，其耐力遊和水中憋氣還勝過了師傅大華呢，真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小英十八歲那年，主動向村寨說話算數的人提出要求，願意把自己祭給河神，為村寨驅邪消災。父母聽著張大嘴巴半天說不出話來，仿佛天在塌、地在轉，腦袋嗡嗡的全是空白。鄉親們聽得驚掉了下巴：“小英啊，你年歲不小了，怕是跟鄉親開了個莫大的玩笑吧？”“不。”小英堅定地說，“我是講真的。我要用自己的生命從根源上徹底驅逐河神‘吃人’的災難，換取村寨的平平安安。”她接著解釋：鄉親們不是說要給河神送妾麼，其實小小女娃中看不中用，怪不得河神要求年年必送；而我一個待嫁姑娘，主動下去給河神當老婆，天天陪其身邊，好生伺候，河神應該就會死了換妾的心思，村寨從此再也不需要每年祭河神往河裏沉女娃了，河神也不會興風作浪“吃人”了。

鄉親們勸說道：“小英，你也是條鮮活的生命，別說你的家人不同意，就是鄉親們也捨不得你的。我看還是算了吧？”

“不，我心已決，用自己的一命換得村寨長久的安寧是值得的，我是不會改變主意的。”小英說，“就請鄉親理解，待我去後，多多照顧我家吧。”

雨越下越大，正是祭河神的大好時候。用老人的話說:“河神現身了，正翻江騰海地撒歡，迎接著新人。上天顯靈了，也為小英的離去而淚如泉湧。”

祭河神的儀式，有如婚禮的氣氛，鑼鼓喧天，嗩呐聲震天的響，還有斷斷續續的鞭炮聲。有司儀，有供酒供菜，還有和尚念著經文。小英的父母被人看著沒讓來。小英的表哥加男友大華，毅然來為小英送行。

小英衣著單薄，最後緊緊摟著大華，臉貼著臉地說了些悄悄話，但臉上流淌的讓人猜不出是雨水還是淚水。生離死別，一對戀人難捨難分。司儀將時長特地拉長了，淚眼偷偷地瞥著小英，沒敢宣讀“送人入水”的程式。約摸男人們抽支喇叭筒旱煙的功夫，小英猛然間一把推開大華，毅然決然地走向河堤邊沿，縱身一跳，“撲嗵”跳入河水裏，便沒了動靜。

接下來，鑼鼓更響，嗩呐勁吹，鞭炮齊放，糟雜的聲音掩蓋了鄉親們的哭泣，瓢潑大雨混雜著鄉親的眼淚。

戀人大華立在雨中，凝視著滾滾而去的河水。待鄉親離去，他便走下河堤，潛入河水中。

新中國成立的第二年，小英攜著大華及兒女來到村寨，給了年邁的父母和鄉親一個大驚喜。“爹，娘，鄉親們，我命大，我沒死。”大華迫不及待地問鄉親:“後來河裏沒發生什麼事吧？”大家搖著頭，異口同聲回答：“沒有，歸功於小英舍生為鄉親。”

小英和大華，相視一笑，高興著說:“達到了效果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