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一棵老樹過年/徐成文

給一棵老樹過年/徐成文

徐成文

那棵老樹,之所以為“老”,它是長壽的標杆,村裏再沒有什麼生物超過它的年紀,它用自己堅強的身軀,活成了村人仰慕的對象。

那棵年逾150歲的老樹,屹立在村委會的石壩邊,與周圍那些雜樹相比,是那樣的高大威武。

每年臘月,我們都要為這位“老者”過年,以一年積蓄的敬重,表達一份誠摯的期盼。

那天是下雨天,陰冷的風從褲管掃到臉頰,我路過那棵老樹腳下,雨過天陰,我懷疑是老樹的力量讓冬雨停下了腳步。此刻的老樹,早已被紅彤彤的綢布掛滿了枝丫,這是我們這裏的風俗,紅色代表一種美好的祝福,祈願來年人們一切順遂,也盼老樹枯枝換新芽,以更康健的英姿,勃發出老當益壯。

我敬仰著老樹,村裏年過八旬的李大爺手提籃子走來,很健碩的姿態。他說,籃子裏的紅綢布,是前幾天托人從街上買回的。怕李大爺有個閃失,我阻止了李大爺打算親自為老樹掛紅的想法。我借助木梯,爬到老樹的一個枝丫上,將綢布系上。我和李大爺恭敬地向老樹鞠躬,表達對老樹的虔誠。加上李大爺這一段紅綢布,原本綠意滿滿的老樹,在臘月這個年味漸濃的日子,紅代替了綠。

在故鄉,臘月是忙碌,除了籌備年貨,還得將房前屋後收拾整潔,或許是“除舊迎新”吧。那時父親還健康,做教師的我,早已休假呆在家裏恭候年的光臨。父親說,不能忘記給老樹也收拾打扮啊。我和父親扛木梯,拿剪刀,要為老樹修剪枯枝敗葉。我們一枝枝一葉葉的梳理,將心目中妨礙老樹生長的陳腐東西除去,那種感覺宛如胡亂寫就一篇文章,對不如意的章節進行大刀闊斧地刪減。一上午的辛勞,換來了老樹的蓬蓬勃勃的盛裝。過年的日子迫近,老樹也披上新衣,笑盈盈地等待年的到來。

除夕那天,母親一大早將過年的豬頭、豬尾、香腸等放進大鐵鍋裏,一陣的燒灶,過年的美食就在翻滾的開水中唱出蹦跳的曲調。那時物質生活還比較緊張,我饞著嘴,想趁父親不注意,在熟爛的豬頭上扯一手,以填補油膩空虛的肚皮。父親一臉的嚴肅,老樹沒有過年前,誰也不要亂動豬頭!那時年幼,一些不理解在潛滋暗長,父親眼裏只有老樹,難道老樹是他的祖先?我拿著香燭,尾隨在父親身後。父親將豬頭放置在老樹跟前,朝老樹行跪拜大禮,口裏念念有詞:“老樹啊老樹,來年保佑我家六畜興旺,孩子茁壯成長!”我其時也是初中生,我暗笑父親的愚昧,一棵老樹就能保佑一切嗎?今天想來,並非父親愚昧,那是與一個生靈的對話,更是對一個生命的敬仰崇敬。地面留有祭祀老樹的殘物,在我們之前,肯定有不少人也來祭拜了老樹。

向表叔是我家的一房親戚,去年他早早捎信給我,叫我去他家過年。我的父母都已駕鶴西去,老家的房屋也夷為平地。我在臘月裏曬太陽,正一籌莫展——去哪里過年?城裏的高樓大廈裏,燈紅酒綠裏,卻安放不下我對故鄉過年的渴求。我欣然答應向表叔,說是到時一定會前去赴約。豐盛的團年飯擺上桌,我們在熱氣騰騰的酒肉中舒緩著年的樂曲。肉是豬圈自養的,菜是土裏自出的,酒是街上的小作坊釀造的,一切都源自天然,與高檔加工無緣。飯後,臉頰泛紅的表叔說,走,不要只管我們酒足飯飽,老樹還沒有吃年飯呢。我們端著各種飯菜,跟在拿著菜刀的表叔後面。表叔說,老樹也是一條生命,我們不能怠慢了它。表叔一邊嘀咕著什麼,一邊在老樹的老皮上劃出一道道小口子,將飯菜塞進。不怕把老樹劃傷了麼?我擔憂老樹會嗷嗷呼救。不會的,這些老皮,早已被新皮取代,新陳代謝是老樹百年屹立不倒的秘訣。果不其然,老樹的很多老皮,都被劃出“疤痕”,其間塞滿了可口的過年飯菜。

給一棵老樹過年,是我臘月回故鄉的堅定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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