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鬥得過命嗎/夏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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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俊山
今年春節檔,影片“哪吒”以燎原之勢席捲中國電影市場,有資料表明:至2月中旬,“哪吒”票房已突破百億,隨之爆火的還有一句話:“我命由我不由天。”
據說,每天晨起,默念“我命由我不由天”,會使人興奮,信心大增,更有拼搏精神。可是,我年輕的時候,老人給我講人生道理,講了N次的卻是一句“人,鬥不過命。”
就說周爹吧,他叫周明義。小時候我就喜歡追著他,聽他講故事。今天,翻看《海安縣民間故事選》,我搜集整理的民間故事,有多篇的講述人就是他。
周明義是個光棍漢,年輕時在上海做過生意。我還是鄉村少年時,他已經頭髮花白,是我生活的南莫公社楊舍大隊13生產隊的五保戶了。他常跟我講:戶口在生產隊是命。將來,隊裡的200多畝地,就是你一輩子生活、幹活的地方。一輩子消耗多少糧草,由生產隊按計劃分配,分多少是多少,改變不了。每個人都不要有想法,領導揮手指方向,群眾只管跟著上,叫幹啥就幹啥。這就是命。
周爹的話,有不少我都覺得有道理。例如“人鬥不過命”,好像就是事實。出生在什麼家庭,是什麼戶口,由得了我嗎?今天幹什麼農活,明天干什麼農活,有隊長安排,由得了農民自己做主嗎?這就是命。
在楊舍大隊的“戴帽子初中”(大隊小學增加的初中班)畢業後,我有了到紅旗中學(恢復舊名後叫墩頭中學)讀高中的機會。前幾屆畢業生都去紅衛中學(恢復舊名後叫南莫中學)讀高中,輪到我,讓我去遠得多的墩頭莊(那時不是鎮),心中很不爽。跟我一河之隔的夏穩英,跟我一起去開學,上了幾天就退學了。班主任楊鵬生(仍建在,住在海安鳳山教師新村)步行幾十裡,動員夏穩英回學校,夏穩英就是不願意上高中,大概這都是命。
在紅旗中學,老師大講鬥倒了地主資本家,勞動人民翻了身,得解放;大講“與天奮鬥,其樂無窮;與地奮鬥,其樂無窮; 與人奮鬥,其樂無窮;”以及”人定勝天”的道理。這些觀點與周爹講的“人鬥不過命”相反:人不但可以改變命運,而且可以“勝天”,我們還有什麼辦不到?世界是我們的,未來是我們的。我們志在解放全人類,志在全球一片紅——這就是中學教育給我的影響,我已經完全不相信“人鬥不過命”了。
那時,上大學靠推薦,“學好數理化,照樣扛釘耙”、 “學好數理化,不如有個好爸爸。”,我回到生產隊“扛釘耙”後,周爹跟我閒談,又說起了“人鬥不過命”. 周爹說,“你不要相信什麼‘越努力越幸福’,農民努力,成了地主,就成了階級敵人;市民努力,成了資本家,同樣成了階級敵人;學生努力,知識越多越反動,成了反動學術權威。越努力越悲慘,不是我瞎編的。”周爹的話,聽得我不是懷疑人生,而是懷疑他是壞分子。因為那時有“五類分子”,革命群眾看了不順眼,定罪又不太好定,可以劃為“壞分子”。這樣定罪既方便簡單,又好操作。周爹,不,他不配有尊稱,應該叫他“周光棍”“周老狗”,他就是個“壞分子”,其反動性排第四,排在右派分子之前。
“周光棍”走運的是:我回生產隊種地時,政治運動高潮已經過去了。沒有人計較一個鄉下老光棍說的話對不對。農活還幹不過來呢,莊稼與收成最要緊。當然,我也不至於去舉報一個姓周的老頭好像是“壞分子”,以後我離他遠點兒就是了。不過,我有些鬱悶的是,我是生產隊社員,有歌兒唱道:“公社是棵常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瓜兒連著藤,藤兒牽著瓜,藤兒越肥瓜越大。”歌聲告訴我:瓜的命運由不得自己,是藤決定的。而我覺得自己並不完全像瓜,而是更像螺絲釘,命運把我擰在哪裡,我就只能在哪裡發光。
本以為自己一輩子就固定在楊舍大隊13生產隊。一生的主要活動就是在200多畝農田裡流汗,掙工分,消費生產隊分配的糧草。沒有想到高校招生制度改革,我可以通過高考改變命運,並且成功了。
“人鬥不過命”、“我命由我不由天”,究竟哪一種說法更正確?我竟然感到了迷茫。我想,在浩瀚的人生長河中,每個人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卻也常常在命運的波瀾中掙扎、沉浮。有人堅信“人定勝天”,以不屈不撓的意志挑戰命運的極限;而有人則感慨“人鬥不過命”,認為一切努力在既定的軌跡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這一分歧確實引人深思。也許,前者是對人類抗爭精神的頌揚,後者是對生命無常的無奈承認,兩種觀點都好像有一定的道理。而我欣賞的是:在認清命運本質後,依然能懷著悲欣交集的心情,在命運的波瀾中,找到屬於自己的星辰大海。在既定的劇本裡,演出屬於自己的傳奇。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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