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種植一棵樹/周桂芳

周桂芳
我出生那年,父親在門前種下一棵桂花樹,我多大,桂花樹就有多大。我是父親種下的一棵樹,是父親種下的一個希望。
我在泥土裏出生,在泥土裏長大,把根深深地紮進了泥土裏。農村到處都是樹,房前屋後,田頭畈尾,港堤塘邊,到處栽的都是樹,都是農村父母為兒女種的樹。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樹可以一年年地栽,人卻要一年年一代代用心地培養,才能長成參天大樹。
父親喜歡種樹,每年春天,我每長一歲,父親就會為我種一棵樹。父親在門前栽下兩棵梧桐樹時笑著對我說,“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桂子長大了要好好讀書,我們家將來就飛出一只金鳳凰。”
父親一年年在門前屋後栽樹,他在門前栽了一排香椿樹,因為我喜歡吃香椿雞蛋餅,父親每年春天勾下讓我吃第一口春。門前這些樹陪著我慢慢長大,父親卻回歸了泥土裏,他希望我像這些樹一樣堅強挺立,不畏風雨,成長為一棵參天大樹。
我出嫁那年,母親砍了門前的兩棵大梧桐樹,請木匠工為我打了一對木箱子。母親囑咐木匠工把活做仔細點,這是父親送給女兒出嫁的禮物。父親沒有看到我出嫁,卻早就為我種下陪嫁的樹。母親說,父親生前曾經說過等女兒出嫁時,就用梧桐樹給女兒打一對大木箱子當嫁妝。這對木箱子,一直陪著我,從小鎮到城市,從小房子到大房子。雖然搬了幾次家,我一直捨不得丟。這是一棵樹的遷徙歷程,也是我的奮鬥歷程,父親沒看到我長大成家,終於有點出息了,這對箱子就像父親的眼睛,一直默默看在眼裏。
父親當年建的老宅,內牆大多是土磚坯,年久開裂了,蓋的布瓦也常年漏雨。母親準備新建老屋,二爺說要新建,那乾脆建大一點,砍掉門前的一排香椿樹和桂花樹。一聽說要砍掉這些樹,我立刻反對,堅決要留下這棵桂花樹,這是我出生時父親跑了十幾裏路,從外婆家挖回來種下的。我有點激動地說,這棵桂花樹和我同歲,在這個家長了幾十年了,我就是這棵桂花樹,這棵桂花樹就是我。我的話說的母親都流眼淚了,母親也捨不得,桂花樹不能砍,房子做小一點。我撫摸著這些陪伴我成長的樹,真的捨不得。這一排香椿樹長得很粗壯,樹皮都開裂了,上面結了許多椿樹油結的老繭,像父親長滿老繭粗糙的手。我站在院子裏,用手撫摸著這些椿樹,像是觸摸到椿樹的心,感覺椿樹在微微顫抖。父親栽下的這些樹,就是我的根。我雖然離開了家鄉,但是我的根卻深紮在生我養我的故鄉。我無法帶走故鄉,無法移動故鄉,請允許我把我的根紮在故鄉。這些樹的根已深深地紮進了我的心窩窩裏,和我一起成長,長成我的筋骨血脈,長成我的脊樑和精神。這就是血濃於水,是永遠割不斷的血緣親緣地緣。
我住的城市,有很多城中村,我發現城中村在改造中,房屋可以拆,但村中的老樹堅決不能砍,都在原址做圍欄保護起來。春天,我帶兒去城中村看一棵古樟樹,古樹像把巨傘摭蓋著村莊,我和兒子牽手合抱不及它直徑的一點。村中幾個老人坐在樹下聊天,一起憶苦思甜。一位老人說,這老樹就是他們村的風水,是他們所有的記憶和念想,是他們共同的根,是他們村的活化石和活博物館。當一代代的人走了,古樹還活著,依然枝繁葉茂,默默地記錄著這個村的歷史和人文。
種下一棵樹,就是種下了希望,種下了根,種下了記憶和念想。
城市裏到處種樹,是為了綠化美觀,為了防塵降燥,起綠化美化城市的作用。可城裏的樹沒有鄉下的樹長得茂盛,鄉下的樹枝繁葉茂,粗壯濃密,綠蔭如蓋,非常精神,因為鄉下地廣土厚,樹根紮的深,舒抻的長,可以自由自在瘋長。
鄉村,有人的地方,就有樹。村莊的代代人都要種樹,沿著村莊滾綠花邊,到處蔥綠一片。樹長大了,長成參成大樹,長成鄉村的一座標記,長成鄉村的綠色銀行。
兒時,鄉下人找人問路,有人指著遠去的大樹回答:那棵大楓樹下那家就是。原來找父親家時,就會說山堖上那棵大板栗上去就是,這棵板栗樹是父親兒時栽下的。現在找我家時,人有指著那門前院子裏有棵大桂花樹的那屋就是。
在鄉村,樹好像是家人,開枝散葉,家大業大,家大樹大。家裏種了很多樹,就很有人氣,就會得福氣,很走運氣;家裏種下的樹,長成了參天大樹,這個家族就會興旺發達,人勝財勝。樹是財,也是才,是一個家的財富和財運,是一個家族的底氣和才氣,是一個家族的家風和精氣神。
樹是有生命的,它和人一樣,根深深紮進泥土裏,永遠根植故鄉,努力成長為參天大樹。
春種一棵樹,在孩子心中種下一棵樹,一棵屬於自己和孩子的樹,伴著孩子一路成長,像樹一樣深紮泥土,歷經風雨,堅強挺拔,歲月蔥濃。
在春天,種下一棵樹,種下希望,種下運氣,種下精神。春種一棵樹,心田長出一片綠洲,擁有一個春意盎然的世界。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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