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雪的舊錢包(外一篇)/唐勝一

昭雪的舊錢包(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乙大娘乘坐鄉村客車,一路顛簸,滿心感慨地朝著小姑家趕去。到站下車,她步行剛剛一踏入村口,遠遠便瞧見小姑迎面走來。乙大娘心中陡然一緊,猶豫瞬間,腦海中飛速尋思著該如何開口。可還沒等她理出個頭緒,小姑已然先開了口。小姑沉著臉,神色不善地問道:“你來幹什麼?”乙大娘微微一怔,趕忙說道:“我是為了那只舊錢包的事兒來的。”“哼,你來得正好,我正打算去找你算賬呢!”小姑的語氣中滿是憤懣。乙大娘自知理虧,趕忙賠上笑臉,誠懇地說:“我錯了,這次來吧,就是特地向你賠禮道歉的。”

時光回溯到25年前,那時乙大娘的家境還算殷實,她多年來省吃儉用,好不容易積攢下5000多元私房錢。在那個銀行網點尚不普及的年代,她用一個老式布錢包裝好,小心翼翼地私藏起來。幾年後,丈夫與人合夥做生意,資金短缺,急需一筆投資款。乙大娘見狀,主動對丈夫說:“別去銀行貸款了,我還有5000多元私房錢,都給你拿去用吧。”丈夫一聽,頓時喜上眉梢,迫不及待地伸手道:“好啊,快把錢給我。”“看你急的,好好好,我去裏屋拿。”

乙大娘轉身匆匆走進裏屋,翻箱倒櫃,把裏屋的每個角落都找了個遍,也沒把那包私房錢找出來。她心急如焚,額頭佈滿了汗珠,眼睛裏淚光閃閃。她無奈之下,匆匆跑出來對丈夫說:“我的錢包怎麼找不著了?”丈夫疑惑地看著她,問道:“你到底有沒有這筆私房錢啊?”乙大娘斬釘截鐵地回道:“肯定有啊,我怎麼會騙你呢?”“那你好好回憶回憶,到底放在什麼地方了?”丈夫皺著眉頭看著她。乙大娘神情篤定:“肯定放在裏屋了,而且是一個很隱蔽的地方。這都四五年了,放好後我就一直沒去查看過。”

丈夫也難過,低頭沉思片刻,理不清頭緒來,失望地瞥了乙大娘一眼,發現其緊緊盯著的目光似顆顆針芒,刺得他很不自在。於是,他問她:“你這麼盯著我幹嘛,難道懷疑是我拿了你的錢包?”乙大娘回言道:“那倒不至於吧,我是信得過你的。不過,我是想讓你幫我想想辦法,怎麼才能把這筆錢找出來呀。”丈夫放下心來,撓撓腦殼,苦苦琢磨著。片刻後,他緩緩說道:“近四五年裏,除了小妹回娘家,單獨在裏屋住宿過夜外,其他外人都沒在裏屋住過。”乙大娘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對呀,我怎麼就沒想到呢?這筆錢肯定是小姑偷走了。”

記得那次,小姑腆著個大肚子回娘家,上午到的,吃過中飯,便說要乘車回去。乙大娘趕忙挽留道:“小姑子,你有孕在身,這麼著急趕路多辛苦呀。下午我們全家要去鄰村肖家吃白喜事酒席,你幫我看家,我收些好菜帶回來給你吃。”“行吧,既然嫂子留我看屋,那我今天就不走了,明天再回家。”哪曾想,乙大娘這一番好心挽留,卻仿佛埋下了禍根,最終鬧得兩家不和,老死不相往來了。

講句實在話,那時一個農村家庭丟了5000多元錢,誰都會心痛的。乙大娘就如此,才拽著丈夫火急火燎地去找小姑,想把問題弄個水落石出。她見到小姑,直接了當地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股腦兒說出來。小姑聽後,滿臉的驚訝,委屈地說道:“哥,嫂子,你們這架勢,是認定我拿了錢包咯。可你們有什麼證據嗎?就因為我在你家單獨呆了一下午,又獨自一人在你家裏屋睡了一宿,就能證明我偷了你家的錢麼?你們這也太冤枉人了吧?”乙大娘聽著這話猶如火上澆油,當即提高嗓門,氣勢洶洶地說:“小姑子,話都說到這份上了,你不承認也得承認,反正那錢包又沒長腳和翅膀,總不會自己跑掉飛走了吧?而且我家的裏屋,就只有你單獨呆過,怎麼也牽扯不到別人身上呢。我今天就把話擱這兒了,你要是承認了,就當作這事沒發生過,不再講了。要是你硬不承認,對不起,我們兩家就斷絕親緣關係。”小姑搖搖頭,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硬起喉嚨,一字一頓地說:“哥,嫂子,你們非要冤枉我,那就隨你們的便吧。”

近日,乙大娘請人將屋面的青瓦換成陶瓷瓦。拆青瓦時,在一根橫樑的樹縫裏,施工人員意外發現了一個布錢包,並且叫來乙大娘。乙大娘接過錢包,打開一看,裏面一層又一層地包裹著,最裏面則是一疊錢。當時蓋瓦老闆也在場,他目睹這一幕,靈機一動,當即拍成抖音,當作一個實實在在的好廣告呢。丟了幾十年的錢失而復得,乙大娘感激不已,配合著拍好這個抖音。而這個抖音被蓋瓦的老闆發出去後,引發了粉絲的廣泛好評,同時產生出良好的社會效應,定能讓蓋瓦老闆的生意愈發紅火。

小姑刷到這個抖音,喜出望外,趕緊收藏。巧的是,兩姑嫂像商量好的一樣,同一天去找對方。小姑剛要出村,不料嫂子已經來到了村口,也就言來語去的說著舊錢包的事兒。

小姑還特意把蓋瓦人的這個抖音點開讓乙大娘看,且說道:“嫂子,多虧了這個抖音,總算是為我洗刷了清白。”乙大娘的老臉也愈發紅了,且面露愧疚,趕忙點頭:“是啊,是我冤枉了你,小姑子,我對不住你。不過,作為嫂子,我還是得說你一句,你當時要是再堅持些,我也許就改變主意,不會咬定是你了。那我問你,你沒拿,當初你為什麼不堅持呢?”小姑輕輕歎了口氣,緩緩回言道:“我當時懷的胎兒都五六個月了,實在擔心與你爭辯會動了胎氣,所以才忍了下來。”

姑嫂二人一邊聊著,一邊緩緩向小姑家走去,不一刻功夫便到了。小姑消了氣,熱情地給乙大娘倒上一杯茶水,再後兩人坐下來,正打算繼續聊聊這個舊錢包的事兒,乙大娘突然直爽地說:“小姑子,我都快20年沒上你家門了,今天你還不歡迎我嗎?快,做飯去。我得吃飽飯,才有勁兒繼續跟你聊呢。”“行,我這就去做飯招待嫂子。”小姑笑著回應。乙大娘一口氣喝下半茶水,抹抹嘴說:“小姑子,今天這日子可不一般啊,你不能隨便應付啰,得多做幾個好菜,嫂子我要跟你喝幾杯。”小姑爽快地答應:“行啊,就當是慶賀我的冤案得以昭雪,同時慶賀我們姑嫂兩家和好如初。”乙大娘開懷地笑過一陣,再後告訴小姑:“還有啊,嫂子我今天過生日呢。”“啊——”小姑驚訝地說道,“這麼些年沒給嫂子賀生,都忘了。好,今天一定隆重補上,我叫哥也趕來我家,一起給嫂子賀生。”

小姑說罷,立刻給丈夫打去電話:“阿偉,趕快去市場上買幾樣好菜回來,我哥嫂都來了,可得好好招待他們。”

◆我愛她家
天陰沉沉的,雨絲細密地飄著。我頭戴斗笠,在田裏忙著農活。這時,聽到上丘田裏丁爺老兩口說話:“鄰村山嫂突然重病,住院了。”我趕忙過去問:“你們說的是真的?”丁爺回我:“昨天傍晚路過她家,看見救護車把她拉走了,還能有假?”我跟丁爺說:“你們收工回家,記得幫我把鐵耙帶回去。”說完,就往醫院跑去。

一路上,我心裏祈禱:“山嫂,你可不能有事啊,上天保佑。”想到山嫂病重,我的眼淚就止不住地刷刷往外流。快到醫院時,我忙將斗笠一扔,任由細雨落在臉上和著淚水一起淌,以此掩飾我為山嫂病痛掉眼淚。

剛進病房,我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山嫂的丈夫劉向的眼神瞪愣了,仿佛灼熱的目光游離於我身上,使得我很不自在。他極不友善地問:“你怎麼來了?”我答非所問,說:“我來晚了。”劉向搖下頭:“不,你根本就不該來。”我也瞪他一眼,問道:“為啥?”病床上的山嫂滿臉發愁,費力地張口搭話:“阿小,你一來,我更心煩,還讓兩村鄉親看笑話啊。”我告訴他們:“我看一眼山嫂就走。由於來得急,我沒買東西,就給山嫂轉2000塊錢吧,買點營養品補身子。山嫂收下,不然我天天來。”山嫂看看丈夫,眨眨眼,咬咬嘴唇說:“我收,就當借你的錢治病。”

山嫂病好出院回家。劉向安頓好後,便急急忙忙找到我,把我領到山坳偏靜處,輕聲且是一臉嚴肅地說:“阿小,看你比我小兩輪,我才沒懷疑你和我老婆有事。但你知道鄉親咋議論嗎?”“向哥,你不懷疑就行啊。”“不行,人言可畏,鄉親說我戴綠帽子,我有嘴說不清。”我抬起頭來看看天,說:“我這就對天發誓,若對山嫂有非分之想或有染,我將不得好死,斷子絕孫。”我這一發誓吧,反倒激怒了劉向對我的不信任,只見他拳頭捏得嘎吱響,用力揮動一下,再後解嘲地摸摸腦袋,睜圓兩眼看著我:“那我問你,我們兩家非親非故,你為啥老幫我家?”“都是鄉里鄉親,幫點小忙不應該麼?”劉向明知我並未幫過別的鄉親家,所以覺得我在有意隱瞞著什麼,更是氣上生氣,伸出右手,一把抓住我的衣領:“我家農忙,你吃自家飯來幫忙,為啥?我兒子上大學缺錢,你又主動送5000塊錢資助,為啥?我老婆生病,你還想法子去看,為啥?別當我傻,男女間的事,年齡不是問題,我現在真懷疑你和我老婆有事呢。”我使著暗勁撥開他的手,加重語氣說:“向哥,你想在這兒動手嗎?”他低下頭去,鬆開了手:“不,不,你年輕力壯,和你打架我討不了好。”“量你也不敢。”我警告他,“別猜疑你妻子,也別侮辱我。我以後會給你說清楚。”“現在不行嗎?”我苦笑著說:“現在還不是時候。”

劉向和我這番交流,沒達到他的目的。他說:“阿小啊,你越不說實話,我越想不明白,也就越擔心呐。”我告訴他:“不管說沒說清,聽沒聽懂,今天就到這兒。我要回家了。”說完,我扭頭就走。劉向在後面跟著,喘氣聲像大黃牛一樣粗。我們一路都沒說話。沒想到走到塘埂上,劉向一把將我推倒在水塘裏,然後快步離去。

不過,劉向沒想到我會游泳,掉進塘裏沒什麼事,回家換身衣服就是。更讓他想不到的是,沒過多久,我就去了他家。他嚇得渾身直哆嗦,“撲通”一聲,跪在我腳前,哀求道:“阿小,你饒了我吧。我不該把你推下塘,我有罪,我該死。”我瞪他一眼說:“我不是來找你麻煩,我來看山嫂。”

其實,我知道,我對山嫂家越好,越給我和山嫂招來非議,可我控制不住自己,只能照做不誤。山嫂家有困難,我就想去幫;山嫂有事,我就想去看她、安慰她。我也常想,感情這東西,真說不清楚。

劉向見我沒找他麻煩,對我的態度好了些,給我倒茶敬煙。

山嫂也不明白,瞎琢磨:阿小比我小17歲,從沒跟我開過玩笑,也沒對我動手動腳,卻一直對我家好,對我也好,到底圖個啥呀?傻阿小,你為了我家,讓鄉親笑話,值得嗎?還讓我家丈夫憎恨你呐。

有一天,山嫂終於鼓起勇氣,單獨拉住我,想問個明白:“阿小,你對我家這麼好,我無以為報。要是真像鄉親說的,你圖我的姿色,嫂子可以如你願。”我沒甩開她的手,卻是一本正經地說:“山嫂,你想哪兒去了,我就是想給你家點點補償……”說完後悔了,覺得說漏了嘴,擔心著山嫂纏著再問,便甩開她的手,扭頭就走。

山嫂的娘家在外縣,離我們村寨很遠。山嫂命不好,父母就她一個女兒,17歲時父親去世,43歲的母親和她相依為命。她20歲就外出打工,掙錢給半聾半瞎的母親用。打工時認識劉向,後來結婚成家,想接母親來一起生活,母親不肯,只能給錢贍養。

山嫂兒子大學畢業,順利找到工作,我去慶賀。一家人正高興,突然收到壞消息,山嫂母親病危。沒幾天,她母親去世了。

辦完喪事的那個雨天,我去山嫂家,鄭重地把母親去世時的一樣遺物給她。我說:“最後叫你一聲山嫂,等你看完娘的遺物,我就該改口了。”她打開遺書,知道自己是我二姐,忍不住哭了。

母親生我們那時候,正搞計劃生育。父母重男輕女,頭兩胎是女兒,就把剛出生的二姐送給了很遠沒孩子的人家,還說好不來往,讓二姐好好孝敬養父母。誰知道二姐竟然嫁到了鄰村劉家。母親去世前把這事告訴我,只准我對二姐一家好,養母在世還不能說破這件事情。所以,我一直忍著,到現在才說。

我看二姐哭,不忍心,扭頭就跑。二姐在後面追,於屋場禾坪裏緊緊拉住我:“阿小,你真是我小弟啊!你急著走啥?”我說:“我去叫你弟妹來,讓她陪你、安慰你。”二姐沒鬆手,在雨中抱住我,不停地叫:“弟弟,弟弟……我終於還有親人。”我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告訴二姐:“你還有大姐,三妹,四妹,五妹,六妹,我都排第七了。”

雨越下越大,劉向撐著一把雨傘,遮在我們頭上。他笑著對我說:“小舅子,雨這麼大,進屋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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