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安的困境與出路/夏俊山

富安的困境與出路/夏俊山

夏俊山

《水滸傳》中,富安是個小人物。大宋朝表面繁榮,可是,光鮮亮麗是上層人的生活,底層小人物生活並不容易,不斷有人落草就是證據。張愛玲有句名言:“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蝨子。”富安就是“華美的袍”裡一隻在爬的蝨子。

◆困在底層想求富安
個人的名字往往寄託著父母或自己的心願。富安應該是名字,姓什麼,書中沒寫。魯迅寫阿Q,用“阿”代替姓,這一招不宜再用,用了遭人恥笑。梁山108將沒人姓趙,因為天子姓趙。“富安”會不會姓趙?有可能。阿Q說自己姓趙被趙太爺打了耳光:“你也配姓趙?”梁山泊“賊寇”沒人姓趙,富安地位低,死得慘,他跟阿Q 一樣“不配姓趙”,因此不寫姓,只寫明他叫“富安”。

活著,既“富”且“安”,這是無數人的追求,也是千千萬萬家長對子女的祝願與期望。富安的父母不能免俗,給兒子取名“富安”,十分正常。然而,身為底層草民,想求富安談何容易?《水滸傳》中,富安首次登場是在第七回:《花和尚倒拔垂楊柳豹子頭誤入白虎堂》。其身份是高俅的乾兒子高衙內的一個幫閒。這顯然是一種非正規職業,大概相當於如今的臨時工,與進入體制內的人員,待遇是沒法比的。兩者差距越大,體制內的崗位就越有誘惑力。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富安不願躺平、擺爛、啃老,而是一心向上爬,企圖改變命運,用今天某些人的眼光看,贊其“情商很高,上進心強”未嘗不可。

正像沒有編制的人員也有三六九等。幫閒也分檔次。高檔次的是那種琴棋書畫上有造詣,能陪主子玩高層次的娛樂;低檔次的是富安這種沒有專長的,陪著主子吃喝嫖賭,讓主子開心就可以了。高俅本是街頭混混,盡心陪端王玩,端王登上皇位,混混不是成了“高太尉”嗎?古人曰:“青蠅附驥尾,一日能千裏。”不要小看幫閒,關鍵要看依附的是什麼人。

高衙內原是高俅的堂弟,高俅發跡後,自降輩分,認高俅當了幹父。《水滸傳》第七回:“高俅新發跡,不曾有親兒,無人幫助。因此過房這高阿叔高三郎兒子在房內為子。”富安成為高衙內的幫閒,可以把高衙內當跳板,攀附高俅。高俅攀附端王,當上了太尉;富安傍上高俅,生活富足平安是完全可能的。關鍵是用什麼方法攀附高俅。

富安綽號幹鳥頭。這一綽號有何寓意?上網搜索,用DeepSeek,均找不到“幹鳥頭”確切解釋。跟研究水滸人物的朋友討論,朋友說:《水滸傳》中,武松罵蔣門神“鳥蠢漢”;李逵嚷“殺去東京,奪了鳥位”;魯智深警告對方“你那夥鳥人,休要瞞灑家”。“鳥”,實際讀音為diǎo,指男性生殖器。“幹鳥頭”可能源於青樓,是侮辱人無用的粗話。富安有什麼拿得出的?沒有,就是個“幹鳥頭”。我認為,“幹鳥頭”與“豹子頭”類似,都是形容人的相貌的。梁山泊好漢的綽號與動物有關的不少。例如豹子頭、插翅虎、撲天雕、兩頭蛇、雙尾蠍等,林沖臉型較短,綽號“豹子頭”。鳥頭嘴尖肉少,幹了更是有骨無肉,富安的綽號表明,此人瘦臉尖嘴如“幹鳥頭”。這副尊容無疑是小人的形象。

對“幹鳥頭”理解有分歧,如何看待富安攀附高俅?我倆分歧不大。我認為,高衙內情商很高,善於察言觀色,揣摩主子的心思,投其所好。例如《水滸傳》第七回寫道:

見衙內在書房中閑坐,那富安走近前去道:“衙內近日面色清減,心中少樂,必然有件不悅之事。”高衙內道:“你如何省得?”富安道:“小子一猜便著。”衙內道:“你猜我心中甚事不樂?”富安道:“衙內是思想那‘雙木’的。這猜如何?”衙內笑道:“你猜得是。只沒個道理得他。”

高衙內嶽廟調戲林娘子遇挫之後,眾多閑漢見主子不樂,唯有幹鳥頭富安看出了主子的心思,“一猜便著”,一說就准。這種察言觀色、揣摩上司的心思的能力,要比文憑重要得多。不信你就看舊時代得官場,那些混得風生水起的,有多少人是靠文憑,有多少人是靠上司喜歡?所謂“文憑不如酒瓶”,說穿了就是跟上司搞好關係極其重要。

生活在底層,沒有林娘子那樣的美女老婆作“肉彈”;比不了宋江,自己有灰色收入,還有財主父親,用“銀彈”有實力。富安長得也不討人喜歡。臉瘦嘴尖(幹鳥頭),個子不高,皮膚不白(《水滸傳》第十回李小二描述富安:“也不長大,紫棠色面皮。”)。富安要擺脫生活在底層的困境,過上富安的日子,除了揣摩高衙內的心思,討好依附高衙內,還能有什麼好辦法?

對於窮人而言,安於現狀,貧困會如影隨形;敢於冒險,反而有可能翻身。高衙內迷上林娘子,顯然是幹鳥頭富安的機會,這樣的機會抓住了,人生的富安夢就可能不再遙遠,他能不心動嗎?

◆險中求富安也歸零
常言,心動不如行動。因此,當高衙內說出:“你有甚見識,能勾他時,我自重重的賞你。”富安立即獻上毒計:“陸虞候陸謙,他和林沖最好。明日衙內躲在陸虞候樓上深閣,擺下些酒食,卻叫陸謙去請林沖出來吃酒。教他直去樊樓上深閣裡吃酒。小閑便去他家對林沖娘子說道: ‘你丈夫教頭和陸謙吃酒,一時重氣,悶倒在樓上,叫娘子快去看哩,賺得他來到樓上。婦人家水性,見了衙內這般風流人物,再著些甜話兒調和他,不由他不肯,小閑這一計如何?”(《水滸傳》第七回)。

富安用毒計將道德良知兌換成了生存籌碼,我們可以譴責富安卑鄙無恥,但是,想要爬升,道德的作用好像不大,高俅的成功就是身邊最鮮活的例子。富安這麼幹,跟社會環境應該有一定關係。為討好主子,富安幾乎算准了所有人,陸謙為了自己的前途,一定會捨棄朋友情誼。林沖“現在帳下聽使喚,怎敢惡了太尉?”

富安在高衙內身邊幫閒,應該見過、領略過不少女人,他認為只要銀錢到位,加上幾句甜言蜜語,沒有促不成的好事。這是不少風塵女子的特點,可是,林娘子並不是這種女性。富安蚊子咬菩薩,認錯了人,犯了經驗主義的錯誤。接下來發生的事,不必細說。計畫如期進行,陸虞侯先把林沖騙走,富安前往林家騙林娘子。林娘子帶著錦兒趕到陸家,不見林沖,只有高衙內,錦兒慌忙下樓報信,林沖趕到陸家,林娘子仍在反抗,高衙內沒有得手。

這件事發生後,林衝要殺陸謙,尋了3天沒找到。富安的地位不如陸謙,知道是富安的毒計,林沖敢殺陸謙,也不會饒了富安。

為了攀附,也為了重賞,富安又跟陸謙“兩個邀老都管僻靜處說道:‘若要衙內病好,只除教太尉得知,害了林沖性命,方能勾得他老婆和衙內在一處,這病便得好。’”(第七回)。“白虎堂陷阱,”是富安與陸謙的共謀,目標就是要林沖的命。幸運的是開封府當案孔目孫定說服滕府尹,不屈服於高俅的淫威,只判了個“脊杖二十,刺配遠惡軍州”。富安要害死林沖的毒計又落了空。

一計不成,再施一計。富安、陸謙聯合差撥,想把林沖燒死,燒毀草料場,林沖逃出來也是死罪。這次,林沖幾乎死定了。也許是天意,因大雪“兩間草廳已被雪壓倒了”,林沖只好在山神廟內安身;富安、陸謙、差撥來了,站在山神廟外邊看火,林沖聽見了他們的對話,於是廟門響處,一聲大喝,殺氣騰騰的豹子頭沖了出來。“三個人急要走時,驚得呆了,正走不動。林沖舉手胕察的一槍,先戳倒差撥。陸虞候叫聲:‘饒命!’嚇的慌了手腳,走不動。那富安走不到十來步,被林沖趕上,後心只一槍,又戳倒了。”

豹子頭突然出現,最早反應過來,拔腳就逃的人是誰?沒錯,是富安。差撥、陸虞候驚得走不動,富安走了近十步,才被戳倒。很顯然,三個人中,富安心理素質最好,但如此險境,沒有過人的武藝不行,富安那顆嘴尖肉少的頭最終被被林沖割了下來,“三個人頭髮結做一處,提入廟裡來,都擺在山神面前供桌上。”

為巴結攀附權貴高俅,富安察顏觀色,逢迎討好,出謀劃策,一計不成,再施一計,直到風塵僕僕,趕到滄州,跟陸謙一起勾結管營和差拔,企圖置林沖於死地,獲得權貴主子的嘉獎,改變地位,可謂險中求富,結果雞飛蛋打,安也歸零。

富安被殺,算是報應,大快人心。可是,大宋王朝的體制依舊,社會的黑暗狀態依舊,底層草民的生存狀態依舊,會不會“殺了一富安,還有後來人”?

◆德才立身永不過時
林沖死裡逃生,富安山神廟外被殺,如同買彩票中獎,有很大的偶然性。說穿了,是富安命不好,活該他倒楣。如果草料場內那兩間房子不是豆腐渣工程,大雪壓不倒,林沖在裡面熟睡,幹鳥頭富安就會大功告成,回去受到權貴主子的賞識,過上富足安康的日子完全可能。

雖說“富貴險中求,也在險中丟;求時十之一,丟時十之九”,但只要有希望,有可能,就有人趨之若鶩。彩票中大獎有多大的可能性?彩票出售點卻從來不缺顧客。

富安被殺,死得很慘,但是,富安這樣的人是不會絕跡的。讀一讀歷史典籍,我們不難發現:北宋末年的官場如同泥潭,太多小人物在其中越陷越深。《續資治通鑒長編》記載的”花石綱”事件中,無數地方小吏為逢迎上意強征民夫,他們的心理軌跡與富安如出一轍。這種集體性的道德滑坡形成惡性循環:越墮落越安全,越無恥越通達。

在今天的職場中,不少身份低微的打工者,他們來自底層,沒有官一代或富一代的父母,他們在城裡買房都很困難,每日在寫字樓格子間、在官場走廊、在資本盛宴的角落裡求生存,求上進。生存困境讓他們感到“壓力山大”,出路在哪裡?不可避免地,有些人可能會選擇類似富安的生存模式,投靠權貴、攀附上司,例如現代企業裡的某些”領導心腹”,官場中的某些”白手套”,他們早已將靈魂典當給權力,他們的人性就像被反復漂洗的麻布,最終只剩權力的紋路。只不過他們重複著富安的生存策略,大概率沒有富安那麼倒楣,加之,富安的生存模式已經演化出更精緻的形態,在不少人眼中,他們就是情商高,會辦事的能人,只要沒有“風雪”壓垮“豆腐渣工程”,沒有“山神廟”上演“隔壁戲”,那麼,像精密儀器般揣摩上意,把領導的個人欲望轉化為可執行的方案,在權力遞延的過程中攫取屬於自己的利益空間,圓個人的“富安夢”就是小菜一碟!

富安的境遇折射出小人物在體制夾縫中的無奈現實:自己沒有核心競爭力,只能依附於他人,在權力賭局中翻滾,一旦靠山倒了,自己也就無路可走了。這樣的困境也提醒我們:社會環境雖然重要,但個人的選擇更為關鍵。富安要認識到,只有提升自己的能力,才能擺脫對高俅的依賴。他需要學習新的技能,積累經驗,讓自己變得更有價值。而不是一味地依附於他人,局限在高俅的庇護之下。

富安的出路在於適應變化。社會是不斷變化的,個人也需要不斷適應。高俅的庇護不會永遠存在,他需要學會獨立,不斷提升自我,不斷調整自己的心態和策略,主子不行就跳槽,選擇尋找新的機會,只有這樣,自己才能在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

富安的困境與出路值得深思。有人把“找准了山頭,就能夠出頭”奉為圭臬,一心想著找門路、拜碼頭、搭天線;有人認為“有德才不如有後臺,有能力不如有關係”,整天琢磨人不琢磨事;有人覬覦“背靠大樹好乘涼”,期望“進了圈子等於進了班子”,挖空心思為自己找“護身符”、編“關係網”。“政治攀附”往往會衍生出畸形的人際關係。《禮記》有言:”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再響再爽的馬屁,也頂不上德才兼備,用實力去證明自己。

讀《水滸傳》,看到富安的頭被割下,放在山神廟的供桌上,我更加深信:一心依附他人,企圖飛黃騰達,既有風險也不可靠。唯有踔厲奮發,方能一路生輝;堅持德才立身,終究永不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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