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報國際論壇》韓國總統宣布戒嚴被下台 台灣可借鏡什麼？

座談日期：2024年12月15日(週日)下午13時30分

主持人：台灣醒報社長林意玲

與談人：師大政研所教授曲兆祥、東華大學退休教授施正鋒

紀錄：台灣醒報記者呂翔禾

「尹錫悅面臨少數執政，加上南韓有威權政治傳統，且朝野不善於和解，讓他鋌而走險戒嚴！」針對南韓總統尹錫悅遭彈劾下台，學者曲兆祥15日接受本報專訪時強調，美國不挺也是戒嚴失敗的主要原因。學者施正鋒受訪時提醒，美國多數時間是朝小野大，台、韓執政黨都應學會與在野黨溝通、妥協。

以下是訪談內容：

左起師大政研所教授曲兆祥、東華大學退休教授施正鋒。（Photo from 曲兆祥、施正鋒臉書）

台韓有類比空間

林意玲社長（下稱問）：近來南韓總統尹錫悅宣布戒嚴、隨後遭到國會彈劾，有兩個因素大家都很關注。首先台灣與南韓很近、都在亞洲，另外朝鮮半島也有南、北韓對峙的狀況，台灣也是兩岸敵對關係，與韓國同樣面臨少數執政，同樣很多法案都卡關。尹錫悅雖被迫出此重手，但同時造成地位不保，相關情況值得台灣借鏡。

台灣與南韓雖然民風、政治與國情不見得完全相同，可以拿來類比，但也還是有參考價值，全球相當關心這次的韓國變局。先請問曲老師，對於這次南韓宣布戒嚴導致總統下台有哪些層面的觀察？

北約對東北亞關注上升

曲兆祥：南韓局勢發展非常突然，情勢起伏跌宕，引起大家關注。我先從國際政治的角度切入。

過去這4年以來，因為中美大國博弈，南韓與日本、台灣在東亞地區扮演的角色，在國際政治上引起大家關注。仔細的看，大概從二戰之後，東北亞區塊從來沒有像現在如此獲得北約重視，即使在冷戰階段也是如此。

北約現任秘書長、前荷蘭總理呂特還特別提到北約發展要往東北亞走，包括日本、南韓，而朝鮮半島地理位置重要，更是影響東北亞地區情勢穩定很關鍵的區塊，因此韓國政局任何變動都會「牽一髮而動全身」。

保守派遭自由派牽制

韓國近年來選舉非常激烈，尤其這兩年，若從韓國國內政治看國際，大體分成兩派：親美、聯日以制中、制俄，希望能牽制北韓的，是韓國的保守派；韓國左派或是自由派，傾向於對俄羅斯、中國採取和善的方向走，對美國與日本保持一定距離，主張與美國集團和中俄集團採取比較中立的立場。

這次南韓總統選舉是由保守力量、比較親美日的一方險勝另一方，雖然讓尹錫悅順利上台，但國內牽制力量一直都在。

12月3日之所以會宣布戒嚴，從尹錫悅角度來看，就是因為共同民主黨黨魁李在明為主的在野聯盟牽制他，造成尹錫悅在權力運作過程碰到很多困擾。

太太貪腐遭密集攻擊

國內政治發展對尹錫悅所屬勢力造成很大困擾，尤其尹錫悅的太太金建希的問題在選舉時就有大波瀾，而問題沒有隨著尹錫悅當選而緩解，且有愈演愈烈之勢，目前看來，尹錫悅太太的事情可能事實確鑿。這樣的「腐敗案」，多少被反對黨、共同民主黨作為攻擊尹錫悅執政黨的矛。

在韓國內部，執政黨權力行使受到牽制，讓政權穩定受到大挑戰，尹錫悅在幾次公開講話時，多次批評在野黨造成政權不穩定的困擾。

這兩天通過尹錫悅彈劾案後，代理總統的韓悳洙召見美國、日本與中國駐韓大使，保證韓國對外關係不變，且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受訪影片也重申美韓關係不變。話雖然這樣說，韓國政局未來幾個月到半年期間不會穩定，對整個東北亞局勢產生甚麼真正影響，值得觀察。

大量南韓年輕人手持應援手燈到街上抗議，反對尹錫悅提出戒嚴。（中央社）

南韓政治威權且好鬥

問：內政困擾是否是因為執政黨掌握權力不夠？還是民意支持不夠？不能都怪在野黨杯葛。而南韓局勢對日本，甚至東北亞都有很大影響，難道大家就只能束手無策嗎？

曲兆祥：權力不夠不是藉口，民主國家我們反而要擔心執政黨權力太夠，權力大必然侵犯民權。12月3日之前，尹錫悅覺得權力不穩定就想要戒嚴，他是在權力不夠都敢這樣做，權力足夠更不用說了。

綜觀二戰之後的南韓政治史，也經歷過威權統治，包括朴正熙、全斗煥與盧泰愚， 至今都還保有威權政治傳統。另外，我個人覺得韓國政治文化特殊，除了有威權主義色彩外，政治文化好鬥、不善於和解，導致於目前尹錫悅個人處境會如此的原因。

若要說各國幫助或影響也很難，他國都儘量不要干預他國內政，而韓國目前幾十年民主化下來，我想韓國民眾與政治人物還是有政治智慧與能力解決本身的問題。

台日韓各自簽條約

問：尹錫悅宣布戒嚴對他來說是很大的賭注，目前看來他是賭輸了。而曲老師提到一點，南韓政治文化不善於與他人和解這點，包括獨大、贏者全拿等，其實與台灣有點像，這方面想請教施老師的觀察。

施正鋒：南韓雖然與台灣有點像，尤其是在東北亞戰後的冷戰狀況，但是否會有東北亞北約，可能狀況還是不一樣。戰後美國與日本、南韓與台灣是各自簽訂安保條約，菲律賓是前殖民地、越南是附庸國，其實美國對於採取北約這樣集體防衛機制是非常謹慎小心的，若台、日、韓關係太好，美國反而擔心。

南韓總統尹錫悅14日遭國會彈劾下台，目前靜待南韓憲法法庭審議。（中央社）

區域主義政治背景

北韓相對南韓來說，是比較怕南韓的，彼此之間有互相滲透。目前南韓是朝小野大，總統只贏在野黨贏一點點而已、有志難伸。講起來可能還是威權的遺緒，自認是民選皇帝可以為所欲為。

另外，南韓除了民族性很強以外，還有區域主義，如果將南韓以4個象限區分的話，第二象限就是經濟富裕、相對保守的首爾首都區，南韓前總統金大中出生在光州，就是第三象限。另外，南韓還有部落、教友與學長等非正式的人脈網絡，例如前總統朴槿惠的閨密，這是南韓政治的大概背景。

對同黨也要曉以大義

講到總統制朝小野大，其實在美國有一半時間也是處於分立政府的狀態，這時候就要總統展現領導力，選票贏得不多下，總統要以威望說服在野黨。即使美國人民讓特定政黨全面執政，也必須與執政黨同志曉以大義。例如卡特總統時期，民主黨全面執政，卻還是無法說服自己人簽訂《巴拿馬條約》。

前總統陳水扁時期時候我就跟他說要多看《白宮夜未眠》，看總統如何一票票爭取支持，不只是政黨認同，還有學長、教友等各種關係進行說服。

美國事前是否知情？

尹錫悅有志難伸，他什麼都沒有就宣布戒嚴，執政黨國會議員迫於選民壓力而倒戈，不過憲法法庭的狀況不確定，一次彈劾有過、一次沒有。首爾附近是保守派的本命區，好幾萬人出來抗議，本來若只是說民眾壓力大，如今朝野對立、沒有是非就下可能沒完沒了。

萬一首爾那邊，在政治對立的時候，軍方會扮演什麼角色？南韓與美國軍方密切 有動作，尹錫悅這次戒嚴，美國真的不知道嗎？是否會像過去對越南、高棉一樣會出手嗎。我有點擔憂，本來比較樂觀，如今看到最近民進黨花了很多心血，買了很多軍火、參加美軍培訓，地方政府，包括國民黨市長都高興與AIT官員一起建立民防體系。

戰後兩蔣對美國是非常戒慎小心的，民進黨卻不設防，讓美國派人到台灣學習，我覺得要更小心軍方與美國的動作。

軍方動作需知會美國

問：如果能重新再來，若執政黨遇到執政困境，有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化解這種僵局？

施正鋒：美國的共和與民主兩黨起碼還是有政策交集，若其他國家，食衣住行等國家基本運作可能大家不太敢動，若國會議員這樣做，縣市首長可能受到影響、支持者也會反彈。南韓其實還沒有要改選，有什麼是讓尹錫悅必須要戒嚴的地方？我覺得可能是他的人格特質，他以前當過檢察官之故。

曲兆祥：其實尹錫悅宣布戒嚴就已經決定未來的命運，這次宣布戒嚴不是大好或是大壞，討論的方向應該是說：這場戒嚴失敗到底是什麼原因？

剛剛施老師有提到，依據《美韓共同防禦條約》，若韓國有軍事動作或部隊調動要知會美軍。兩蔣時期的《中美共同防禦條約》也是這樣規定。

沒擋住議員進入國會

另外，前總統馬英九就任期間，美國最擔心兩岸活動的部分不是我們談了什麼，而是是否事先有告知要談甚麼。

在美國人立場來說，最害怕給了一個燙手山芋要接，施老師提到不相信美國完全不知道，但我覺得有可能。尹錫悅事先怎麼溝通與如何準備？現在看起來有點太匆促、可能他沒有思考太周延。

從目前揭露的文件來看，尹錫悅派首都防衛司令（已經被韓國檢方收押），包圍國會，不要讓國會議員進入國會，就《韓國憲法》意義上來說，就是阻止議會開會，因為國會可以宣布取消戒嚴令。CNN也提到，李在明是翻牆進入國會，若阻止能法定數量的國會議員進入，戒嚴結果可能不一樣，偏偏沒有擋住。

戒嚴過程陷羅生門

南韓國會議員3百位，若可以開會代表湊足法定人數150人，重大決定要達到2百人，戒嚴令就被撤銷，那這麼多議員是怎麼進去的？

問：據說是警方放進去的？

曲兆祥：那為何兩個警察首長要被檢方逮捕？若警方當時拒絕戒嚴令，甚至是刻意保護國會議員的話，如今不會被收押，還可能成為民族英雄。

我預測，尹錫悅戒嚴舉動是倉促成軍、沒周延計畫且破綻太多，導致倉促行動沒有成功。會不會事先徵詢美國意見？我是持保留態度，至今整個戒嚴宣布過程也還是充滿疑問。

學者指出，目前民進黨就是採取議事杯葛的策略，等到2025年2月就要啟動大罷免，盼重新奪回多數。（中央社）

問：南韓宣布戒嚴，台灣也有「蝴蝶效應」受到影響，因為台灣也是朝小野大，若真的宣布戒嚴，台灣民眾也會感到害怕。這對台灣朝野來說，算不算是血淋淋的教訓？

戒嚴成功綠恐效仿？

施正鋒：這次戒嚴對台灣來說確實有示範效果，同樣是朝小野大，南韓與台灣制度很像，有民選總統，總理雖與內閣制不同，比較像總經理。會不會有類似的狀況？總統賴清德是否會躁進？想當時民進黨立法院黨團小編對南韓戒嚴還曾見獵心喜，若當時尹錫悅真的成功就很難說，我覺得民進黨有可能會跟進，還好目前維持現狀。

台韓的在野黨很強悍，不過韓國民族性相較台灣強很多。台灣現在是國民黨直轄市長較多，民進黨以南部、嘉義以南縣市居多，是否中央可能動用「青鳥」支持群眾包圍、壓迫國會等。過去前總統蔡英文時期，雖然沒有宣布戒嚴，但我覺得整體氛圍形同宣布戒嚴，包括對文章有意見、關台中天等。

蔡總統還會跟媒體或輿論撒嬌，但賴總統剛愎自用、堅持原則，看到他過去的住況，真的有學到教訓嗎？台南市長時期拒絕進入議會到後來也沒有處理，是否會讓賴清德是否會有恃無恐？在國會議員方面，民進黨就是要衝突，等到過完年就開始大罷免，然後就九合一選舉，接著就是拚連任，然後只要持續打對岸，連任就成功，我對民進黨沒那麼樂觀。

綠未對小編言論道歉

問：你覺得民進黨有多大把握會跟進，對於南韓戒嚴真的很見獵心喜嗎？

施正鋒：目前民進黨沒有人真正出來道歉，尹錫悅還至少會說一聲造成不安，民進黨側翼就是說中共，假設外敵來就產生內亂。到目前為止，民進黨就是贏了，總統我說的就算，過去蔡總統輕視國會還有得說，現在民進黨忘記了如今是少數，就要對國民黨比較弱的立委展開罷免。

問：聽說尹錫悅當時還說要殺反對黨領袖，並栽贓給北韓？

施正鋒：其實套路一模一樣，但你觀察北韓領導人金正恩的狀況，他雖然一直試射飛彈，但炸掉鐵路與隧道，其實反而是怕南韓與美軍配合對付北韓，他採取的是比較保守的策略。

問：想問曲老師，這種狀況是否會發生在台灣？

台灣未習慣朝小野大

曲兆祥：南韓戒嚴對台灣最大的影響就是心理反射，兩邊政治局勢很像，同樣面對朝小野大，我覺得在處理分立政府局面，台灣經驗其實有限。前總統陳水扁2000到2008年中，4年面臨朝小野大、無法施展，雖然先用國民黨籍的唐飛擔任行政院長，但很多施政、最明顯就是有關核四的政策無法實施。

後來陳水扁總統雖有想一些方法，希望能緩和情勢，但效果也不好，導致2000到2004年，陳水扁前總統的執政績效沒那麼好，2004年也選得很辛苦。我覺得台灣人對於分立政府還是不習慣，還不太會處理朝小野大的狀況。

台灣在1997年修憲時選擇雙首長制，最容易造成朝小野大的狀況，這需要很高的政治智慧，目前還有法國、南韓，與台灣都有雙「行政首長」（雖然南韓普遍被認為是總統制），法國過去嘗試過「左右共治」，台灣以前曾有「統獨共治」，但如今要藍綠共治其實可能性很低。

賴很固執會繼續打

賴總統從擔任台南市長開始，就比較「擇善固執」，「擇善」可能會因為政治立場不同認定不一，但不分黨派都認同他「固執」。賴清德的特質，投射到擔任總統的這幾個月來還是固執，面對朝小野大不是妥協、和解的政策，而是一路鬥下來。

在國會第二個會期，從國會改革、總預算、《選罷法》與《財劃法》，基本上一路走來都是對抗姿態。若執政黨有絕對多數或是聯盟，可以以多壓少，但民進黨現在以少要如何壓多？只能採取干擾國會的策略，最近立法院就不斷上演打架的場面，若不改變，我認為會一路打下去。

罷免加對抗讓國政空轉

那要如何化解呢？施老師剛剛也有指出，民進黨希望2月起要串連全國進行大罷免，針對國民黨相對選區比較不穩的立委進行大罷免策略，拉下去後民進黨再推派人選、重新取得多數，不是沒有這樣的可能性。但若要啟動罷免，到重新取得多數的話，需要多久的時間？

這樣來看，預估到2025年，政府可能都不會有新的政策，立法院會更陷入朝野對立與空轉，等到幾個月後罷免結果出爐，若還要改選，人員陸續重新就定位，即使民進黨真的取得國會多數，也可能已經到2026年。距離2028年選舉只剩下一年多，是否要如此動盪中進行選舉，且台灣目前外部處境也不太好。

民眾不會接受戒嚴

如今台灣的憲政體制，在朝小野大的狀況下，執政黨不願意與在野黨採取和解，若是對抗，最嚴重的狀況真的有可能走向戒嚴，對國家影響很大。

新聞界都有報導，南韓宣布戒嚴時，民進黨團的小編貼文，但那是黨團的社群平台，不是小編自己想法，黨團政治網站，可以直接貼小編想法嗎？

因此我認為，民進黨目前的黨內文化就是想對在野黨來硬的，偏偏台灣民眾無法接受，南韓也是。這件事情足以反映民進黨一部分人內心想法，是想要用強力方式達成施政目的，但看看尹錫悅下場，如果真的這樣做，葬送的不只是個人的政治前途，甚至可能連民進黨的前途都會不保。

執政黨要負較多責任

施正鋒：以前行政院長需要國會同意，在97修憲的時候拿掉，總統制朝小野大在美國是常態，美國選民在投票時的制衡，不只是總統、國會議員與州長都好，民主與共和黨人選會相當不一樣。因此我認為朝小野大不是病因，政府要如何維持常態運作、拉攏或是實踐政策，是考驗執政黨智慧的問題。

問：曲老師也有談到，民進黨是否會採取下下之策，將台灣未來為了困獸之鬥要拚？我們都覺得不會，也希望不要，但民進黨針對黨團小編的事件，到現在沒有強烈駁斥與道歉，而是模糊與簡單化處理，既沒有認真畫清界線，是否也會讓在野黨害怕？

政治文化需長期深耕

施正鋒：政治文化與民主素養需要培養，以培養音樂天才為例，不是從母親開始，而是要從祖母輩就要做起。民主化20多年來，從陳水扁、辯護律師團，到野百合學運與太陽花，我覺得他們沒有過去黨外對民主素養如此的刻骨銘心感，其實很不講道理，我對於未來的狀況相當不樂觀。

曲兆祥：國內有人想要抄襲尹錫悅做法，但目前已經失敗、且民眾無法接受，這讓執政黨人內心壓力很大，且小編這樣說，對民進黨來說是大失分，人民定會有所畏懼。

美國態度是關鍵

另外我覺得還要看美國的態度，若美國認為台灣可以學南韓的話我就不敢說，但從目前美國政府，包括國務卿布林肯，還有日本對南韓戒嚴事件的看法來看，國際強權是不希望局面有太大變動的。我比較樂觀，認為台灣也跟南韓一樣再發生戒嚴的機會不高，但不能完全排除。

問：非常感謝兩位老師的分享。總結來說，台灣人民的力量與美國的影響力，讓台灣政府不敢輕舉妄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