碉樓下的燒烤/李德響

李德響

我喜歡燒烤,喜歡那種打著赤膊,大汗淋漓,扯下所有的矜持,暢飲人性的本源,不需要酒宴的文質彬彬,擯棄晚會的燈紅酒綠,只剩幕天席地的酣暢和隨意,將人性的本原盡情拋灑。

燒烤,似乎本身就帶著幾分野趣,帶著幾分雄性和剽悍,契合了人性中的那份返璞歸真,時刻吸引著人們去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所以提起燒烤,人們並不嚮往熱鬧的夜市,安靜的店堂,更熱衷茵茵的河灘,無邊的草原,甚至摔跤歌舞的蒙古包,過一次原汁原味的異域風情。今天,我見識了燒烤的最高境界:明月下,大河邊,蛙聲裏,晚風中,炊煙嫋嫋,肉香陣陣,配上周遭的鐵絲網,雪亮的探照燈,烏洞洞的槍管,高聳的碉樓,裝甲車上上下下的士兵。

這左手戰爭右手和平怪誕至極的畫面,本該天涯,如今卻是咫尺。讓我清醒的意識到,我正在經歷人生中最激情,最鐵血的燒烤。

歌聲和著歡呼,每一個人都開懷肆意,喊出自己的祝福和歡樂。人們似乎忘記了碉樓,忽略了槍口,只有探照燈依舊忠實的明亮著,只為給我們開闢一塊樂土。

那醬紅的雞腿,在烤架上旋轉著;那吱吱冒油的牛肉,在方盤裏傳遞著。最精彩的要數這聞名遐邇的烤魚了,剛從底格裏斯河打上來,依舊活蹦亂跳,從背部剖開,用紅柳枝十字交叉撐開成扇面,搭在炭火上,煙霧浮動如水,轉動間,鯉魚如在浪中溯流,實在是賞心悅目。

我多希望那整理牛羊肉的地方不是碉樓,而是廚房;那用來照明的不是搜索河面的探照燈,而是柔和的螢光圈;那靈巧轉動烤架的手剛才不是在緊握著槍托……,我的思緒很奇怪的在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面間交叉:笑鬧聲,哭喊聲;機槍的火舌,烤爐的青煙;街市的霓虹,探照燈的刺眼;炮彈橫飛,樓塌牆斜,一片焦土,遍地黑煙,哭聲淒厲;炭火明滅,青煙繚繞,杯盤交替,飲料入喉,烤魚旋轉。各式的飲品琳琅滿目,瓶瓶罐罐,砰砰有聲,不是槍響,而是杯子的互碰,沒有肉體的分崩離析,卻有生命的快樂張揚。

是我自己恍惚嗎?抬頭,槍口依舊黑洞洞的,但早已沉寂;側目,碉樓仍然高聳,但被笑聲淹沒;探照燈,搜尋的不再是敵人,甘願化作燭臺,照亮餐桌。

是聖河洗禮了大地嗎?是聖河舉起了魔棒嗎?

水汽彌漫中,一切變了模樣,沒有了敵視,沒有了防守,沒有了碉樓和槍炮。一顆顆閃亮的子彈,化身金色的種子,映襯著農民的笑臉。一排排帶刺的鐵絲網,變成了美麗的布幔,鑲滿精緻的荷葉邊。刺眼的探照燈變成了七彩的燈管,照亮人們旋轉的舞步,這才是聖河本該有的熱鬧和溫馨吧。

清風吹,明月皓,蛙唱嘹亮,鳥鳴清幽,它們齊心合力,推倒了碉樓,將磚塊鋪成廣場,將探照燈的電源連上廣場的霓虹,將機槍裝甲車變成男孩的玩具,緊握的槍枝變成一束束鮮花,幸福了一對對戀人……

我清晰的明白,這不是夢,是活生生的現實正在大踏步的走來,一如那個相熟的員警滿面春風對我走來。裝甲車前,我和他相握而別,深情一擁,互祝平安;彼此的眼裏溢滿淚水,卻全是理解和感動。

我站在河邊,波光粼粼,水流寂寂,星光是如此的祥和,夜空是那麼的靜謐。抬眼碉樓,探照燈下,我能看見窗口那一截烏黑的槍管,羞澀的縮在黑暗中,像遠古的火山,慢慢被綠蔭覆蓋。沒有了槍聲的大河,籠罩在朦朧的月色中,靜水深流,漸行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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