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那瓶油/楊鴻恩

楊鴻恩

1961年冬天,我在燕山深處的河北省興隆縣水廠公社衛生所工作,當時的條件極為艱苦。衛生所租用老鄉的一間民房,既是診室,又是藥房,還兼作我和中醫郭自德先生的宿舍,我倆就睡在靠窗的土炕上。室內沒有電燈,沒有電話。公社沒有食堂,沒有糧店。吃飯要自己做,吃糧要到45里以外的茅山去買,彎彎曲曲的羊腸小徑,中間還要翻越一座幾百米高的芍藥溝大樑,來來往往全靠人背畜馱。這裏的地名雖然叫“水廠”,但那是人們的願望和嚮往,駐地並沒有水,而是要到4里以外的水泉溝去挑,來回一趟就得一個小時。好歹我那時剛剛20掛零,又是農家受苦的孩子出身,上山打柴,回所做飯,挑水買糧,步行出診,習慣了卻也並不覺得有多麼苦。

有一次從縣城開會回來,遇到去我們公社指導開展防疫注射工作的縣防疫站的谷長峰醫生,便結伴同行。在茅山下車以後,我從糧店買了9兩食油和幾斤白麵。那時正是國家困難時期,糧油實行定量供應制度,每名職工一個月的食油指標只有1兩5錢。由於水廠距茅山很遠,交通不便,在此之前我們已經兩個月沒買油了。當時我想縣裏來人指導工作,總不能再和我們平時一樣光喝玉米渣粥和清水煮蘿蔔吧,所以就把衛生所3人原存的面和食油全部買出來,準備招待客人,改善一下生活。

下午一點,我倆從茅山出發,背著面,提著油,踏著河灘卵石,直奔西南而行。沿途經過西灣、西三岔口、楊家窩鋪等村莊,山路崎嶇,步步登高,趕到芍藥溝梁頂的時候,雖然面部被冷風吹得如同刀割,渾身上下卻已浸滿了汗水。我倆坐在梁頂上稍事休息,放眼四望,群山起伏,層巒疊嶂,好一派雄偉、壯觀的北國風光。低頭再看看身邊放著的麵粉和油,鼻孔中立即鑽進久違的縷縷香氣。我倆一人用煙葉卷了一支劣質煙捲,抽完以後便開始下山,邊走邊談,兩條身影很快又沒入深山峽谷之中。

山區的冬天黑得格外早,回到衛生所的時候,早已伸手不見五指。當時郭醫生沒有在家,另一名女醫生住在別處老鄉家的房子裏。我打開門鎖,把面放在地上,把油瓶放在炕上,然後摸索著去點油燈。平時油燈一直放在辦公桌上,可是摸了半天沒有摸著,劃著火柴一照,才發現油燈在窗臺上,可能是郭醫生晚上睡覺前看書用了。於是我又爬上炕去夠窗臺上的燈,偏偏這時候火柴滅了,一不小心,我把油瓶子碰倒了。真是無巧不成書,瓶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鬆動了,瓶子一倒,瓶蓋便掉了,一瓶油全部潑灑在炕上,流得炕席上、褥子上到處都是。我和谷醫生連忙用手指頭劃拉著往瓶口中斂收,又能收回多少?唉!三個人攢了兩個月的食油沒有了,一路上小心翼翼提了幾十里地的力氣白費了,想給客人改善一下生活的願望泡湯了,鋪在炕上的褥子被油透了……我當時心疼得幾乎流出眼淚,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谷醫生對我好一陣勸慰,我臉上才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但我自己知道,我那時的笑是多麼苦澀,多麼尷尬,多麼難受。

這件事至今回想起來,我還記憶猶新,難忘那樣的環境,那樣的條件,那樣的生活,我那寶貴而又可惜的一瓶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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