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餃／李德響

李德響

允喬走了，一臉淚痕。

其實，每個人都明白，包括他自己，所謂的母病速歸，應該早就陰陽兩隔。

異國漂泊，距離會帶來太多無奈和遺憾，這是所有人的心結。允喬那句，“我來之前，娘還親手給我包的餃子”，讓眾人一片唏噓，也點燃了那個叫鄉愁的心燈，淡淡暈染。

鄉愁猶如樹的根，看不見，但一直在骨子裏延展；親情就像泉的源，摸不著，但無時不在最深處萌動。允喬的淚水淋濕了我的思念，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就跟掉了魂一樣，渾身無力，懨懨的，毫無精神可言，似乎少了點什麼，又似乎丟了點什麼。

食堂的花樣無法承載故園的思念，廚師長的絞盡腦汁也無法契合夢中的家長里短，這嘴裏總覺得有些寡然，想起允喬臨行那句話，居然心弦忽動，包頓餃子吧，就這麼脫口而出，話畢無言，似乎有什麼從遙遠處噴薄而來，在眼角酸酸澀澀。

羊肉托人買來了，胡蘿蔔托人買來了，洋蔥托人買來了，一塊木片權做砧板，叮叮噹當中，食材在水果刀下艱難成塊，坎坷化丁，終於細碎到了一起，東拼西湊的油鹽醬醋，花椒面，味精，十三香依次拌進，和著沒提防的幾滴晶瑩，攪勻，就攪亂了心緒，攪亂了回憶。

鄉愁綿綿，麵粉染指，稀了加點面，稠了添些水，一個兩手不沾陽春水的壯漢，憑著對家的翹首，頑強的複製著心底的印記，揉啊，揉啊，一遍又一遍，不屈不撓。

面杖雖短，相思無限，截取的尺許PVC管在面板上滾動，厚了，再擀幾下，薄了，揉成團重來，奔著心中的圓，照著夢裏的圓，擀啊，擀啊，一遍又一遍，不成不休。

一張面皮，小小的，圓圓的，將百味雜陳，將望眼欲穿，將故國情懷，將鄉愁愛戀一網盡收。壓緊邊，捏好褶，用一句句的囑託合嚴了口，包啊，包啊，那是三十晚上的闔家歡在手心裏精緻，那是臨行前爹娘悄悄塞到行囊裏的姥娘土在提醒。包啊，包啊……鼓鼓的，彎彎的，排成隊，一圈又一圈，畫著同心圓。

家的味道，國的味道，父母兄弟的味道，老婆孩子的味道，在一口小小的鍋裏沉沉浮浮，牽動著幾許目光，引領著幾多思緒，從門縫中絲絲縷縷，飄飄散散，那是家人的呼喚，那是親情的凝聚，那是故園的集結號，一個人過來了，又一個人過來了……

竹筷輕舉，慢慢夾起，吹了又吹，嗅了又嗅，輕擱舌尖，慢閉雙眼，牙齒輕叩，香透雙腮，這熟悉的味道，這夢裏的味道，在口腔氤氳，在舌尖爆開。來了，我的童年；來了，我的親人。母親的期盼，妻子的叮嚀，子女的笑臉排山撲面，在腦海裏糾糾纏纏，留下一份份祝福與安慰，消弭一絲絲紛擾與不平。

不論何處蒼山遠，此刻皆是夜歸人，每個人的心底都有一種纏綿的回味，那是昂貴宴席替代不了的執著，那是根兒對姥娘土的天然依戀，提醒著我們無論天涯海角，總有一個地方在召喚，等你，等你回歸。

蘆花搖曳，皓月清冷，徘徊河邊，餘香悠然。閉目淩風，故鄉的柔波瀲灩拍岸。穿村的小溪一瀉千里，匯入這浩浩聖河，洗濯著疲憊的靈魂，安撫著無羈的思念。心裏，暖暖的，臉上，濕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