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我成了“賊”/夏俊山

那一次我成了“賊”/夏俊山

夏俊山

每年的9月10日,教師節,我都會收天南海北飛來的賀卡,一年又一年,我已說不清這些載著真情寫著祝福的賀卡一共有了多少,而讓我始終難忘卻是那樣的一張賀卡,賀卡上赫然入目的字跡竟然是:“難忘師恩,甘願為‘賊’”。

每次看到這張賀詞很特別的賀卡,我的心都像風兒吹過的湖面,綻開一朵朵美麗的浪花,浪花推動著回憶的小船,悠悠載著我又回到了那個陽光燦爛的下午。

那天是星期日,距高考只剩下半個多月了,我去海安黨校看望尹名。他是我過去的學生,家在鄉村,很窮。父親節衣縮食,把他送進辦在黨校內的補習班複讀。太陽熱辣辣的,有不少行人撐起了遮陽傘,我穿過傘流,在教學樓下遇到了尹名,剛好他父親也在,寒暄了一陣,不知不覺就到了告辭的時候,尹名遞給我一隻抽屜,說是沒地方放,請我先帶走,放在我的車房裡,他回家時到我那兒去拿。

一切是那麼順理成章,誰也沒有在意,我一手扶車把,一手提抽屜,轉身就往回騎。快騎到中楹橋時,一位幹部模樣的中年人忽然向我招手,並靠了過來:“你這抽屜是哪兒來的?你是從黨校出來的吧?”

我停了車,忽然意識到今天的事有些蹊蹺:尹名在外補習,哪來的抽屜?一隻抽屜有何用處?這人怎麼知道抽屜來自黨校?難道尹名偷了人家一隻抽屜?竊案聽到過不少,可從來沒聽說有誰偷人家一隻舊抽屜,再說尹名也不是這樣的人呀……想到這裡,我直言相告:“這抽屜是一個學生給的。”

“學生?是哪個學生?你跟我到黨校去看看。”“幹部”緊盯著我,我的心開始往下沉:看來他把我當成了賊,不去黨校是說不清了。我掉轉車頭,騎進黨校,左拐,有幢住宅樓。樓後有三張舊櫥半倚在牆上,從剝落的油漆和裂縫看,這是被淘汰後扔在這兒的,風吹雨淋少說也有好幾個月了。有張快散架的櫥,玻璃缺損,抽屜不全。“幹部”把那只舊抽屜往櫥上一插,竟然正好!

不要多說了,事情明擺著:這抽屜是這櫥上的,卻被我提在手上,提出了校門——這不是可恥的偷竊,又是什麼呢?真是太丟人了,我頓時感到渾身不自然,太陽好像也更熱了,烤得我的頭直發脹,我該怎麼向人家解釋呢?

沒容我再想,身邊就爆發了訓斥聲:“你要抽屜,我可以送給你,你怎麼能‘拿’呢?”我知道他說的“拿”就是偷,我急忙辯解:“送給我,我是海中的教師,要這抽屜有什麼用?這確實是一個學生的。”

“學生的? 這可能嗎?學生要這一隻舊抽屜有什麼用呢?哼,你這樣的人能做教師?你,把學生給我找來。”

“幹部”見我不認錯,顯然很惱火。我心裡翻騰開了。尹名,淩亂的書籍,愁苦的臉,鬧哄哄的課堂,同學們鄙夷的目光……許多鏡頭在腦海裡閃來閃去。我終於沒有邁步——高考只剩下半個月,把尹名捲進來會影響他考試的。究竟怎麼回事,等以後瞭解真實情況後再說吧……我垂下了頭,一副挨訓的樣子。果然,訓斥像連珠炮一般,我成了真正的“賊”。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一聲:“你走吧!”抬頭,火辣辣的太陽已黯淡得沒了一點兒光彩。

半個月後,尹名參加了高考,八月底,他接到了高校的錄取通知。這時,父子倆不知從誰口中知道了我甘願為“賊”的事。尹老爹十分感動,跟我講了老實話:“都怪我,幾次去看兒子,見那傢俱風吹雨淋的,心疼,就想買,又怕價高,就拿掉一隻抽屜給尹名,尹名並不曉得,我是想以抽屜不全壓價買那傢俱……”

可親而又可憐的老人啊,不要說了,只要不影響尹名的前程,我一時被當成“賊”,又算得了什麼呢,讓我們說一聲“理解萬歲”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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