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嘗了一口霜／周桂芳

周桂芳

你看過霜花嗎？你嘗過霜花嗎？

如果你還沒有仔細觀察過美麗晶瑩的霜花，那麼在這個冬天，趁著寒意，去發現和欣賞這些大自然的精美傑作吧！

清晨五點多出門跑步，湖邊的草地上一片白，像下了一場雪。“好大霜啊！”我在心裏輕歎道。

霜在草地上隨意地畫著花兒，一朵、兩朵、一團、一片、千萬朵，好大的霜花。霜花恣意地盛開在草坪上、樹葉上、茶花上，我彎腰湊近看，雪白的霜花晶瑩剔透般覆蓋在植被上，有的像一朵朵冰花，有的像蒲公英，都可愛地撐開著小傘，有的像隨風擺動的蘆葦花，有的如尖如針的松枝，有的似六角形的雪花。

霜花是靈動的，輕手輕腳，染上了小草尖、小樹葉、花瓣兒的眉眼，給葉兒臉兒擦了白粉，給花兒頭上鑲了珍珠花邊兒，紅果掛滿霜花，像蘸了白糖。自然草木都塗了純潔的香粉，瑩瑩發光，嬰兒般聖潔。

霜花用一種潔白，揮灑自如，無論花開哪里，自有它的山河和故事。

霜花，是冬季的精靈，為寒山瘦水的冬天帶來驚喜。大自然真是神奇的魔法師，巧奪天工，點露成晶，點水成花。

霜花在植物的襯托下，顯出了不同的形狀和輪廓，形成了一幅幅精美的圖案，猶如大自然寄給冬天的一張張賀卡，傳遞著冬日的溫馨與美好。

下午放學回家，兒子高興地對我說：“媽媽，今天我們學校下雪了吧，草地上都是白色的，我還用手指頭粘了一點，嘗了一口，冰冰涼涼的，真好吃。”我聽了開始一愣，哦，原來兒子是把早上的大霜當成是下雪了。“那是霜，你嘗了一口霜。”“霜和雪一樣，都是白色的，都是水凝結而成的，雪是天上落下來，霜，是地面上的水蒸氣凝結成的花，是植物上的露珠出開成的花。”兒子聽了似懂非懂，但仍然很興奮地說，“那我嘗了一口霜，霜也很好吃。”我們娘倆對視“哈哈”笑了起來。

我想起小時候的冬天，和哥哥一起在玻璃窗上看到霜花時高興的樣子。兒時特別盼著下雪，我和哥哥鑽出被窩，搭上破棉襖，想看窗外下雪了沒有，卻驚喜地發現玻璃上開了一朵朵霜花。大自然真有一支無形的畫筆，晚上靜悄悄地在窗外的玻璃上繪製霜花傑作。霜花肯定是雪花的小姐妹兒，和雪花兒長的一樣晶瑩剔透，有著清晰的六邊形和八邊形的花瓣兒。玻璃上大大小小的霜花，長得都不重樣，各有各的線條和棱角，好像美術大師精雕細琢而成，個個裝裱在普通的窗戶玻璃上，瞬間讓平凡的玻璃變得像高檔藝術品一樣的精緻高極。霜花是大自然繪在玻璃上的藝術品，一個玉塑脂凝的世界，一個給人留下無窮回味和深深思索的世界。

我靜靜地看霜花，看得出神，覺得它是大地上盛開的繁花，像潔白的水蓮花，又像碧波蕩漾的浪花一朵朵，一派天然玉成之美。

太陽出來後，氣溫慢慢上升，霜花就會融化，它們就化成了水流淌下去，消失不見了。霜花生命太短暫了，幸運的是我已將它們美麗的樣子牢牢地刻在心裏。霜花開得自然，融得自然，去得坦蕩，無影無蹤。它們美得沉靜又精緻，當暖洋洋的陽光照時屋內，霜花早已融化，像一行行淚水，在玻璃上無聲無息地流淌。

兒時，少年不識愁滋味，卻永遠忘記不了父親貨車上的玻璃霜花。那年冬天好大霜，我第一次坐父親的貨車，父親的老平板貨車又打不著火了，父親只好下去用鐵搖杆手搖車，外面冷叫我坐車上等著。我好奇地打量著駕駛室，摸摸這摸摸那，我緊緊地貼在玻璃窗上仔細看,發現大霜在玻璃上凝結成了無數朵霜花，像放大的一朵朵晶瑩剔透八角型的雪花。我用小手擦了擦玻璃，對著霜花哈了幾口氣，霜好像在動，原來霜是有動感的。車下父親搖了多次無果，因心急心焦就用力過猛，一不小心搖杆竟打落了兩顆門牙。只聽見父親捂著嘴“哎—呀”大叫了一聲，頓時看見父親的嘴裏有鮮血濺了出來，一滴滴地滴在了結了霜的白地上，開出了幾朵刺眼的血花……

父親早已離去經年，我也早已為人母，慢慢到了鬢角結霜的年齡，卻永遠也忘記不了那年的紅霜花。

我一個人孤獨地走在曠野上，經歷了太多的風霜雨雪，變得自強堅韌，步伐堅定從容，因為我心裏映著父親堅實走過的霜跡。

人跡板橋霜，霜跡亦是人跡。人生的旅途，平也好，陡也好，高也好，低也好，動也好，滯也好，都是短暫的，都將一去不復返了！風雨人生路，這一路我體驗過，我承受過，我都堅實地走過來了。一窗霜花，竟能描繪出單純又複雜的人生！人的一生，雖短暫，卻晶瑩潔白，光華燦爛。

霜，似乎學習了大自然的中庸之道，晶瑩剔透，潔白無瑕，謙恭低調,冷靜沉穩。

人生是一種體驗，就像我兒子一樣，嘗了一口霜，隨喜讚歎，也是一種生命的體驗。

我嘗了一口霜，這一口霜，嘗出了人生的個中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