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親還是幫理?/夏俊山

幫親還是幫理?/夏俊山

夏俊山

“天增歲月人增壽”,想到過年後就是“古稀翁”,有感而發,我寫了一組詩,其三為:“不信七十夢已灰,昭陽六載未思歸。常憶挑河掙工分,難忘揮汗施糞肥。跟隨權力論對錯,選好立場定是非。發白觸網出繭房,但學紅燭筆為媒。”

網上發表上述詩句後,有人認為頸聯的觀點不應該否定。其實頸聯寫的是我年輕時的思維方式:一是誰權大誰正確。公社書記說,今年全公社糧食畝產要“過長江”(過千斤);大隊支書說要全大隊必須“全年糧食畝產1200斤”。生產隊社員有順口溜:“公社幹部紙上劃,大隊幹部往上加。小隊幹部全靠罵,社員忙得不回家。”其實,書記、支書、生產隊長想提高糧食畝產,都沒有錯,但那時我就認定書記是對的,數字“往上加”錯了。生產隊長讓社員雞叫幹到鬼叫,誰偷懶誰挨駡,更不對。

為什麼認定書記是對的?因為書記是“大領導”,“跟隨權力論對錯”,出了問題都是下級沒有執行好上級的指示。小至公社,大到國家,都是一個理。夏、張是我們生產隊的兩大姓,如果鬧矛盾,我必定幫姓夏的,指責對方,因為“一筆寫不出兩個‘夏’字”,這就是“選好立場定是非”。夏姓長輩讚揚我“懂事”“幫親不幫鄰” 我更加堅信自己做得對。
那時大環境講“階級立場”,“親不親,階級分”。打開“語錄”本,第一行紅字是“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我們不考慮其他,“天下窮人是一家”,立場第一。窮人幫窮人就對了,這種思維方式影響了我很多年。

“發白觸網出繭房,但學紅燭筆為媒。”有了互聯網,外部資訊多了。朝鮮與韓國,哪一方的民眾過得好些?朝鮮跟我們有“鮮血凝成的友誼”;韓國親美,我“選好立場定是非”,應該堅定地站在朝鮮一邊。我接受了一個新詞“資訊平權”,兼聽則明應該沒錯,比較之後,我覺得韓國人的生活更富裕。很快,有人認為我“不愛國”,我覺得我很愛國,這一輩子都在努力工作,本身就是愛國行為,怎麼會牽涉到“不愛國”?原來,對方的思維方式跟我年輕時一樣。講“幫親不幫理”,我就不應該說韓國人更富裕。這讓我不得不反思:幫親,還是幫理?

“幫親”,緣起於血濃於水的親情紐帶。親情,是人類情感中最為深厚、持久的一種。當親人遭遇困境時,我們的內心往往會自然而然地產生幫扶的衝動。這種“幫親”體現了家庭的溫暖與凝聚力。特別是親人遭遇困境,“幫親”能讓親情在困難中愈發彰顯力量。

幫助困境中的人,不分親疏,這是境界,“幫理”和“幫親”,有時也很高尚。問題是有時道理不在自己這一方,怎麼辦呢?例如夏家占了張家部分自留地,我的小孫子打了同學,我幫誰?換言之,我可以“選好立場定是非”,指責對方錯了嗎?“他為什麼只占你的?你肯定虧欠他!”“為什麼只有你挨打?你肯定先碰了我的孫子!”

兩千多年前,亞里斯多德(西元前384~前322)就有名言:“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也就是說,當“親”和“理”不一致,甚至對立時,亞里斯多德選擇的是“理”。家鄉有個方言詞“蠻野”。只幫親,不講理,就叫“蠻野”。對付“蠻野”的常見的辦法就是你“蠻野”,我也“蠻野”,彼此間仇恨越來越深,日子從此不再平靜。

中國的傳統文化講“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 只講忠孝,不講是非。記得小時候看電影,有一句嘲諷法西斯的臺詞:“墨索里尼,總是有理”。認定“父母永遠是對的”,“皇上永遠正確”,忠孝絕對化,怎麼可能出現“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 這種可怕的觀念?

人的思維方式是有慣性的,告別已經形成的觀念並不容易。有人向禪師請教什麼是禪,自己卻說個沒完。禪師開始倒茶水,杯子滿了繼續倒。來人說:”師父,杯子已經滿了!”禪師說:”你也知道杯子滿了啊?如果你不把杯子裡面的水倒掉,我怎麼可能往裡面再注入水呢?來人聽了,當下豁然大悟。

有人指出我的不對,是友善,是為我好,但是,你也要有“空杯心態”。你可以思考一下:公平與正義是不是有序社會的基石?以親疏定對錯,是否會縱容親人的錯誤行為,破壞社會的公序良俗?我年輕時“跟隨權力論對錯,選好立場定是非”正確嗎?

我想,幫親曾讓我自豪,但帶著“幫親不幫理”的思維方式,生活在生產隊,會雞飛狗跳,難得安寧。生活在地球村,不同民族不可能“五族共和”。把極端民族主義當成真愛國,不講正義與道理,國與國之間的惡戰將會永難消停。

“觸網出繭房”,告別當年的思維方式,我覺得並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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