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太爺的欣喜／唐勝一

唐勝一

丁太爺出書了，這份喜悅在他心底翻湧，幾日幾夜都難以平復。他輕輕摩挲著那本散發出油墨清香的《丁老的故事集》，就像新郎倌輕撫著新娘滑嫩的肌膚，滿心的歡喜和癡迷。

近段時期，每當有鄉親或親友上門，丁太爺總是迫不及待地從懷裏掏出一本《丁老的故事集》，鄭重地遞到對方手中：“這是我出的書，送給你。”自豪之感，溢於言表。

丁太爺出書的消息在村裏傳開，就如往平靜的湖水裏投下一塊大石頭，頓時波濤翻湧。鄉親們無不驚訝，湊在一起就有滋有味地議論著。要知道，丁太爺除了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簡單的數字外，其他字對他來說就是一片漆黑，壓根兒認不得。即便如此，他依然樂在其中。

丁太爺今年 90 歲高齡，身體硬朗得很，吃嘛嘛香，睡嘛嘛甜，幹起活來也毫不含糊。他最拿手的就是講故事。鄉親們都愛聽他講“拐話”（當地人有故事的別稱）。他總能把故事講得妙趣橫生，逗得鄉親們笑聲不斷。他講得越起勁，鄉親們聽得越開心；聽者越是鼓掌喝彩，他講得更是口若懸河，吐沫飛濺。

出集體工的年代，工休的那一刻，社員們總會圍坐在地頭，洗耳恭聽丁太爺講故事，仿佛從他嘴裏說出話語，都能瞬間驅散一身的疲倦。有一回，他講完兩段故事，正要起身幹活，卻被生產隊長叫住：“慢著，你後面講的這個拐話，好像還有個後續吧？別賣關子了，接著講完。”丁太爺有些為難：“這不影響幹活麼？”隊長卻說：“我要你講，你擔心什麼？”社員們也起哄：“對，聽隊長的，沒錯！”

丁太爺的兒子叫他“拐話蔸腦”，孫子稱他為“故事簍子”，重孫更是贊他為“故事大王”。 統而言之，他是大家公認的一個會講故事的人。他講故事，可不是單純為了逗樂，其中還藏著不少教育意義。比如，他講過一個小偷，深夜去拔別人家的門栓打算偷盜，正巧男主夢遊猛然打開大門，小偷隨著門頁開啟，也就“砰”的一聲，重重地跌進屋裏，摔得頭破血流。這個故事告誡人們不可心懷邪念做壞事。又如，他講有個 7 歲男娃，爬在路邊樹上對著過路行人撒尿。被尿的大爺不但沒罵他，反而還叫娃下來，給娃一些糖果。男娃嘗到甜頭，故伎重演，哪料被尿的婦人不好惹，氣憤地爬上樹去，一手用力拽娃的腿，“吧嘰”一聲，男娃重重摔在地上，哭爹叫娘，摔成重傷。這個故事提醒當家長的要管好自家孩子，別在外頭惹事生非。

丁太爺的故事有好多好多，就如村頭那口老井裏的泉水，挑不幹，用不完。所以，他講的故事，總是令村裏的鄉親百聽不厭。連外地人到村寨走親戚，聽說這裏有位“拐話蔸腦”，也都會抽空來纏著他講故事：“老人家，先抽支煙，再給我們講講拐話。”有些女客還會遞上零食：“太爺，您的拐話講得好，給我們講兩個唄。”遇上這樣的熱情，丁太爺就像打了勝仗的將軍，心裏樂開了花，自然打開話匣子，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丁太爺是從封建的舊社會走過來的人，但其思想開朗，樂於接受新生事物。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農村實行每個屋場通廣播，他便早、中、晚地守在廣播底下，認認真真地聽；電視出現時，他家是村寨第一戶買電視機的，他自然成了個電視迷；智能手機盛行，他也不甘落後，雖然沒學會全部操作，卻也能熟練地刷抖音、看短劇視頻，仿佛手機成了他的老伴而離不開了。有鄉親調侃他：“老人家，您也趕時尚啊？”他則實話實說：“趕時尚也有之，但更重要的是豐富我的拐話內容，不然，我哪有那麼多拐話可講呢。”

去年暑假，讀大學的重孫回來，就問他：“太爺，您想出書不？”丁太爺笑了，回言道：“你這小屁孩，別逗太爺啦。太爺不識字，寫不了文章，出啥書呢？好世界是屬於你們年輕人的。”重孫一臉嚴肅，認真地說：“太爺，我不是鬧著玩的。您能出書，我幫您就行。”接著，重孫給丁太爺普及了 AI 智能寫作的常識，最後說：“我點開 AI 寫作菜單，輸入您講的故事大概情景，讓 AI 寫出來，再複製導出。您一篇一篇地講，AI 一篇一篇地寫，我再整理整理，就能出書了。”“當真？”“我總不能騙太爺嘛。”丁太爺一驚一喜，再後笑得滿臉皺紋更顯蒼老，深深的皺紋就像他用耕牛犁田時犁出的一道一道的耕犁行。老人家心動了，親昵地拍著重孫的肩膀，說：“出書要錢吧？你放心，太爺出得起，這點錢，太爺還是有的。”

今年一開春，《丁老的故事集》問世了。丁太爺高興了，但不滿足。他說：“我還準備出二集呢。”重孫笑言道：“好啊，待我今年暑假回來，再幫太爺用 AI 寫作吧。”老人家捋捋長長的白鬍鬚，再拿出智能手機點開給重孫看：“不煩重孫了，我已經用 AI 幫我寫作了 20 多篇呢。”重孫驚了：“太爺，你咋學會了？”老人家告訴說：“去年暑假，我看你用 AI 幫我寫作，我就學了，現在能熟練操作啦。”

重孫在全家的餐桌席上發話說：“爺爺，爸爸媽媽，你們都要向太爺看齊嘍，儘快學會使用智能手機的多種功能。”大家聽著，不由得將目光都投向了丁太爺。老人家直起腰杆，坐得端端正正，點點頭：“是的，我會使用 AI 智能寫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