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感覺還好嗎?一場放療後的父女對話:我不擔心我能活多久
爸爸,你感覺還好嗎?
先前安排了要去新加坡看女兒瑩。行程、交通和住宿都安排好了,甚至禮物也準備好了,但因為療程時間臨時確定,只好取消去新加坡的計畫。反而是瑩因為收到我必須到醫院做放療的訊息,1個星期前就憂心忡忡的從新加坡趕回來。
做完了今天的放療,伊娜下午另外有事,瑩陪我搭捷運到光榮碼頭逛逛。我們從光榮碼頭沿著岸邊往駁二特區的方向散步過去。我向瑩詳細描述了我癌症術後追蹤治療、從台東的醫院轉診過來、最近的下顎麻情況,以及一些相關資訊上的說法。
我是在大約幾週前開始出現很明顯下巴發麻的情況。我上網去找資料,跳出來的資訊大部分都指向是攝護腺癌術後的骨轉移所造成的症狀,並且具體說到,大概只剩下15個月的存活期。
瑩在散步的時候問我說:「爸爸,你感覺還好嗎?」
我說:「爸爸感覺很好啊! 爸爸身上沒有任何疼痛的感覺。到現在為止的放療,人也只是躺在機器上面,一樣是沒有任何感覺。爸爸心情上沒有問題,不會擔心什麼事情。」
「但是我講的不是有什麼事情要擔心的問題,而是心裡感覺的問題。就說現在好了,爸爸是不是心裡會覺得還有一些事情可以做,或是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去看看的?譬如我們講了幾次的去日本玩之類的。」
「爸爸現在的心情,並不是說不想和妳去日本玩,而是說如果沒有辦法和妳去日本玩,爸爸並不會有遺憾,因為爸爸覺得一切都已經夠好了。世界這麼大,人本來就不可能把全部世界都去過。」
瑩聽著沒說什麼,我接下去說:「妳看爸爸,從來沒有碰到戰亂,也沒有餓過肚子,一輩子做的事情和工作都是爸爸心裡喜歡做的事,都可以好好的做。這世界上能夠這樣過日子的人不見得很多,爸爸這樣不是已經夠好運了嗎?
「爸爸現在所想的,就只有身體不要有痛就好了,但這不是我的問題,是醫學的問題。屬於醫學的問題就讓醫學處理,我們擔心是沒有意義的。」
「但是爸爸,雖然醫學的問題就醫學處理,但我們畢竟不知道情況會是怎樣,你放心嗎?」瑩又問了。
「不管情況會怎樣,放心不放心都是我們自己要處理的事情;是我們自己要學習放心,讓自己放心。重點是,如果不是放心,又能夠怎樣? 所以妳不用擔心,爸爸沒問題的。」
「但是爸爸所說的會不會只是一種想法而已,其實心情可能是不受想法控制的?」
「爸爸知道,心情是很真實的東西,心情有它自己的樣子,所以人這1秒鐘的心情不一定是人這一秒鐘的想法可以控制的。但那就只是在說這1秒鐘的事情。長遠來看,心情固然是人對當時所面對的事情直接反應的呈現,但是一切的反應呈現背後都有它的反應模式,就好像是一個程式。對於這一個程式會是什麼樣子的程式,我們沒有可靠的方法可以去控制它,只能相信這是可以練習出來的。」
「那是要怎樣?」瑩問。
「那就是態度學習的問題,靠的是我們平常靜下來和自己的內心做溝通。溝通到自己清楚了,接受了,就好了。」
對生命的擔心都是浮雲
我們繼續順著輕軌路線的方向走下去。沒走多久,我偶然間看到沿著人行步道的藝術設置當中有一塊看板,上面文字寫著:「加油到世界末日那天!」另外一塊寫著:「平安到世界末日那天!」雖然是發想自愛護小動物的文宣訴求,我還是在看板前沉浸了幾分鐘,心裡想著,就把它拿來借用一下,當作這是在告訴我的話。
駁二特區標榜的是藝術,所以一路上除了賣吃的,有很多小巧手製品、衣服或飾品的擺攤,甚至也看到排隊的觀眾等待著要進場看劇場的表演。我們走進幾個大倉庫看一些創意的小東西。以往有機會來這裡逛的時候,我知道瑩都喜歡看這些設計得奇奇怪怪的東西,並且我都會故意嘲笑說她「幼稚」,但是我看她今天好像沒看太久就走過去。後來我看到有賣冰棒的地方,我知道她喜歡吃冰棒,所以就去買了冰棒吃,當然我還是會說她「幼稚」。
從倉庫走出來,繼續往前走就聽到稍遠處有街頭藝人在唱歌,唱的是蔡秋鳳的成名曲〈金包銀〉。街頭藝人是男生,刻意濃妝豔抹,穿著曳地長裙,又頂著一頭蓬鬆的亂髮。
他本來就帶著一點菸嗓子,那還不怎麼樣,特別的是他好像硬是要把蔡秋鳳比下去,用比蔡秋鳳更誇張的鼻腔唱著:「別人的性命,是框金又包銀,阮的生命不值錢。別人若開口,是金言玉語,阮若多講話,唸咪就出代誌⋯⋯」
我把歌詞的意思跟瑩解釋得更清楚一點,瑩也覺得有趣。我想,像〈金包銀〉這樣對命運的感慨之所以觸動很多人的心,實在是因為,當人閱歷過種種人間事,眼前難免有時隱約、有時清楚的浮現命運的影子:我們好像都只在控制生命中數不完的小事情,但我們到頭來並沒有真的掌握我們幸福或不幸福的生命主軸。
雖然我們常常聽到所謂性格決定命運的說法,聽起來好像改變性格就可以改變命運,但問題是,誰在決定性格? 是教育還是DNA? 即使教育可以改變性格,那需要經過多少時間? 還來得及趕上人生的腳步嗎?
更不必說,決定命運的因素並不是只有性格,而是還有無數的其他,譬如有人走在斑馬線上也會遇到車禍的死劫。因此對於所謂命運的事情,讓人遺憾的就是,人對這件事根本沒辦法說要怎麼做才可以改變結局。
瑩問爸爸感覺是否還好的問題,可能擔心的是爸爸對生命的擔心,但其實爸爸真的沒有在擔心。爸爸不知道,對生命的擔心是要擔心什麼,是要擔心自己可以活多久嗎?
剩下來的就只有情緒問題
如果要說自己可以活多久的問題,第一個問題應該是,要活多久才算久?不管你要說是30歲、50歲、80歲或100歲,哲學家塞內卡早就做了論斷:生命短暫。意思是,不管一個人活到幾歲,總之都是生命短暫。當然一定有人不接受這樣的說法,因為相對於有人可能是活了30歲,活了50歲的人就不算生命短暫,活了80歲的人更不算。
問題是,這樣一來,要說生命短暫或是煩惱自己好像活得不夠久的問題,都是無法客觀的想法,因為我們根本不知道是要和哪些人做比較。在醫學不發達的時代,很多地方小孩的出生夭折率可能高達一大半。
即使今天世界上各國衛生機構都有國民平均壽命統計,甚至是個別地區的平均壽命統計,而且還區分男性與女性,但問題還是一樣:為什麼就是要和一個平均數字做比較? 是因此就要怎樣努力讓自己活久一點,就像學校的學生要努力念書念到考試及格嗎?
所以剩下來的就只有情緒問題,情緒於為什麼自己不能活得更久一些。然而姑且不論人長壽了以後真正的問題其實是要如何繼續創造價值,如果人不是真的可以為自己想要的長壽做一些有意義的努力,譬如還可以多運動來增加身體對疫情的抵抗力等等,徒然牽掛生命長短的情緒就完全沒有意義。
當然人的情緒問題是人最難以處理的問題,但如果情緒模式不能學習跟著理性走,到最後承受苦果的還是自己。因此關於要如何撫平來自對生命無常所產生的不滿與怨懟,塞內卡在〈論心靈之安寧〉一文中就特別推崇普布里烏斯的經典金句:「發生在一個人身上的事,有可能發生在所有人身上。」
如果我們把普布里烏斯這一句話翻譯成通俗的說法,就是人有旦夕禍福。而且這裡所說的人有旦夕禍福,是針對每一個人在講的,而不是像我們無知的以為那只是在講別人的事情。關於行人走在斑馬線上卻被粗心的汽車駕駛人撞死的事件,客觀上的意義就是無差別攻擊。
既然如此,誰都不能排除自己可能有一天也會在斑馬線上遭遇不幸,只不過人的心理並沒有準備好接受這樣的事實。人的心理之所以沒有做好這樣的準備,或許是因為情緒上不願意自己碰到這樣的遭遇,因此也拒絕承認這世界的真實。問題是,這樣的不願意會有什麼好處?
普布里烏斯的經典金句只不過是向每一個人再次提醒人存活在這世界上的真相。對所有對生命無常有所怨懟的人而言,這句話是一個很好的解方。如果人可以接受這樣簡單的一句話,那麼不管事情要怎麼變化,心中都可以坦然以對。
所以爸爸才告訴瑩,爸爸一切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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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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