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毛錢的緣分（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鎮上好味酒家“雙喜”包廂的雕花木門被推開時，乙大娘的手僵在半空。春香悄悄扯了扯母親的藏藍碎花衣襟，示意她別失了禮數，畢竟相親對象丁曉華和他父親已端坐許久，紅木茶案上的普洱正騰著嫋嫋熱氣。

丁大爺手中的青瓷茶杯“噹啷”輕響，他慌忙起身，眼角的魚尾紋裏擠滿尷尬：“老嫂子，這可真是……”春香與曉華對視一眼，目光裏浮起漣漪：“你們認識？”

乙大娘摩挲著衣角，記憶被拽回昨日集市。那時，她站在丁大爺擺滿頂花帶刺黃瓜的攤位前，電子秤鮮紅的數字刺得她眼眶發燙，貨款為2.49元。她攥著皺巴巴的五元紙幣，擠出一點笑意：“老哥，零頭不要了，找五毛就行。”

“實在對不住，沒零錢。”丁大爺黝黑的手在帆布錢包裏翻找，“要不您再給五毛，我找三元？”乙大娘連連後退，藍布挎包帶子在肩頭勒出紅痕：“真沒有。”

往昔，五毛錢於她不過是風中飄絮。可如今，女兒春香手機裏不斷彈出的催債短信，像毒蛇般啃噬著她的心。30萬網貸如巨石壓頂，每一分錢都得掰成八瓣花。

鄰攤攤主夫婦看不下去，說：“老丁，自家種的瓜，少收些唄。”丁大爺抹了把額頭的汗，竹笠下的臉漲得通紅：“不瞞您說，曉華打工回來待業，相親的彩禮錢還沒湊齊……”話音未落，鄰攤大姐已掏出五毛錢。

乙大娘卻將五毛錢拍回桌上，攥著找回的兩元錢轉身就走，嘴裏嘟囔著：“算計得真精。”丁大爺三步並作兩步追上來，渾濁的眼睛裏閃著倔強：“老嫂子，我掃微信還你！”“犯不著！”她頭也不回，“這輩子都不想見你！”

此刻，包廂裏的空氣卻因年輕人的笑語漸漸回暖。春香和曉華的手機螢幕藍光交映，不時傳來壓抑的輕笑。乙大娘湊近女兒耳畔：“這小子像他爹不？”“聽說脾氣倔得很。”春香咬著吸管偷笑。

“像就好。”乙大娘望著給她續茶的丁大爺，他佈滿老繭的手穩當當地托著茶壺，“會過日子。”丁大爺似乎有所察覺，渾濁的眼睛與她相撞，又慌忙躲開，耳尖泛起薄紅。

熱菜蒸騰的霧氣中，曉華突然攬住春香的肩：“爸，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您和阿姨坐一塊兒，多親呐！”乙大娘的筷子“當”地磕在碗沿，丁大爺嗆得直咳嗽，卻在相視一笑間，把五毛錢的齟齬，釀成了緣分的蜜糖。

◆讓 座
星期天晌午，是高中學生返校的高峰時段。從牛石鄉駛向縣城的客運班車，剛發車便已擠滿了乘客。但沿途只要有人招手，司機依舊停車，讓新乘客上來。

一位背著書包的男學生登上車門，往車內掃了一眼，嘟囔道：“喲，沒座位啦，要不我坐下趟車吧。”

坐在車門口的花白老漢趕忙搭話：“有座兒，我這座位讓給你。”說著，老人緩緩起身，拄著拐杖，顫巍巍地站到車廂通道裏。

“老人家，您坐我這兒。”一位漂亮的女學生見狀，趕忙過來，輕輕攙扶著老漢安置在自己讓出的座位上。

前排穿藍襯衫的大娘看不下去了，騰地站起身，手指著那男學生數落起來：“你瞧瞧你，都高中生了，老人給你讓座，你還好意思坐著。要不是這位女生給老人讓了座，我今兒非得讓你把座位還給老人不可！”

車廂裏的鄉親聽得炸開了鍋。“真搞不懂，現在學校都咋教育學生的？”“都上高中了，還不懂禮貌，能怨誰呀？”“我覺著這問題可不簡單，恐怕不只是老師的責任吧？”大家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各執一詞。

誰也沒想到，一位老年乘客竟把這事兒拍成視頻，隨手發在了抖音上。這視頻就像長了翅膀，瞬間飛速傳播開來，尤其是在縣教育系統，鬧得沸沸揚揚。

縣七中的丁楊老師趕忙打電話回家：“爹，您發的啥抖音呀？那個接受花白老漢讓座的男學生，可是我的學生啊！”爹一頭霧水：“我哪知道呀？”丁楊忍不住唉聲歎氣，埋怨道：“爹，您這回可把我害慘咯！”爹卻不緊不慢地說：“也好，就當給你長長記性。不然，你還整天沾沾自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