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窗小記/張士傑

張士傑
雨,又下了。
先是疏疏落落的幾點,打在窗櫺上,發出輕微的“嗒嗒”聲,像是試探,又像是叩門。繼而便密了,連成一片,將天地織進一張濕漉漉的網裏。我獨坐窗前,望著這雨,不覺出了神。
這六月的雨,下得頗有意思。它不似夏雨的暴烈,也不像秋雨的淒清,倒有幾分春末的纏綿。雨絲細得幾乎看不見,只覺空氣中浮著一層濕氣,沾在臉上,涼絲絲的。雨水順著瓦楞流下,在簷角匯成一條銀線,斷斷續續地墜下來,像一串散落的珍珠。窗玻璃上爬滿細密的水痕,將外面的世界暈染成朦朧的水彩畫。偶有雨滴從樹葉上滾落,“啪”的一聲砸在窗臺上,濺起細小的水花。
簷下原有一只蜘蛛,前幾日辛辛苦苦織了網,此刻卻被雨打得七零八落。那蜘蛛躲在角落,想必是惱了,卻又無可奈何。我想,它明日天晴了,大約又要重織。蜘蛛的生涯,無非是織了破,破了再織,橫豎都是如此。
雨聲漸密,沙沙地響成一片。這聲音聽久了,竟覺得有幾分韻律,仿佛大地在低語。我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在老家居住,每遇雨天,便愛趴在窗邊聽雨。那時老屋的房頂年久失修,雨水漏進來,在屋內擺了好幾個盆盆罐罐來承接。“叮——咚——”,“叮——咚——”,各種盆罐的音調不同,倒像是一曲天然的音樂。奶奶坐在籐椅上做著針線活,時不時抬頭望一眼漏處,嘴裏咕噥著“這老天啥時才能放晴?”。如今老屋早已不存,奶奶亦作古多年,唯有這雨聲,依稀如舊。
街上行人稀少,偶有一二,也是匆匆而過,撐著的傘被風吹得歪斜。一個送速食的年輕人騎著電動車在雨中疾馳,雨衣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面單薄的工作服。他並不停留,只是沉默地趕路,車輪碾過積水,濺起一串水花。年輕人的身影在雨中漸漸模糊,最後消失在拐角處。這世上有多少這樣在風雨中奔波的人?他們不言不語,只是趕著,直到送完最後一單。
雨下得久了,空氣中便彌漫著一股土腥氣,混著草木的清香,倒也不難聞。牆角的一叢野菊被雨水打得低垂了頭,但我知道,待天晴了,它又會挺直腰杆。草木的生命力總是驚人的,它們不言不語,卻比許多能說會道的人更懂得生存的道理。
鄰居家的孩子忽然跑出來,赤著腳在水窪裏蹦跳,濺起一片水花。他母親在門口呵斥,孩子卻充耳不聞,自顧自地玩得高興。這情景使我憶起自己兒時,也曾如此不顧大人的責罵,在雨中嬉戲。那時的快樂多麼簡單,一灘積水,幾片落葉,便可消磨半日。如今縱使面對再好的雨景,也只會坐在窗前發呆,再也提不起沖進雨中的興致了。人長大了,究竟得了什麼,又失了什麼?
天色漸暗,雨仍不停。路燈亮起來,在濕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黃的光暈。雨絲在光中穿梭,如同無數銀線。一只濕透的麻雀突然飛到窗臺上,抖了抖羽毛,水珠四濺。它歪著頭看我一眼,又匆匆飛走了,想必是尋避雨處去了。鳥雀尚知避雨,人卻常常自投風雨之中,為名為利,奔波不休,到頭來,不過落得一身濕冷。
雨夜最易引人沉思。望著窗外朦朧的燈光,不覺思緒萬千。人生在世,恰如雨中行走,有人匆匆趕路,有人緩步徐行;有人撐傘,有人淋雨;有人結伴,有人獨行。但無論如何,每個人都得走完自己的路,承受自己的風雨。
夜漸漸深了,雨聲依舊。我關了窗,將那沙沙的雨聲隔在窗外。這雨,不知要下到何時。也許明日便晴,也許還要連綿數日。但無論如何,日子總要過下去。正如那蜘蛛,網破了,再織便是;正如那野菊,頭低了,再抬便是;正如那送餐人,雨大了,再跑便是。
雨終究會停。到那時,我們或許會明白:所有的潮濕,都是生命必經的浸潤;所有的等待,都是成長不可或缺的沉澱。
- 新聞關鍵字: 電動車
- 記者:好報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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