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記錄者也是被記錄者 中國地下史學家譚合成

十年文革已遠，有人選擇淡忘，有人不僅忘不了而且記錄著，紀實文學「血的神話」作者譚合成就是其中一人，為了讓後人知曉那些不應遺忘的歷史真相，譚合成默默做著記錄中國的工作，也因此從記錄者成為他人筆下的被記錄者。

1967年8至10月中旬，湖南省道縣在66天內共4193人遭殘忍殺害、被逼自殺326人，影響所及道縣所屬的零陵地區其他縣市也出現不同程度的殺人風，全地區（含道縣）文革期間非正常死亡9093人。被害人與加害者沒有深仇大恨，大部分是雞犬相聞的鄰里熟人，但文革期間在中共治理體系有些人卻被歸為「階級敵人」，而對於階級敵人，體制鼓勵並默認該殺、可殺。

1966年開始的文革浩劫結束後，一些受害者家屬向官方陳情，要求懲凶。1984年5月，零陵地區成立「處理文革殺人遺留問題工作組」，並陸續派出千餘人清查、處理和安置殺人事件。所有工作都在封閉狀態下進行，未對外公開。

官方著手調查近兩年後，媒體出身的譚合成因緣際會開始接觸道縣案。他受一家大型文學雜誌委託，採訪撰寫道縣大屠的報導文學，文章完成後，卻因「眾所周知」的原因未能發表。

但譚合成沒有放棄，隨後20多年，他不斷重回當地，既訪談倖存的受害者和遺屬，也接觸殺人者和有關人士。2010年，全書50萬字的「血的神話－公元1967年道縣文革大屠紀實」在香港出版後，罕為人知的文革道縣屠殺才曝光於世。

譚合成生於中共建政前一年的1948年，大部分人在76歲之齡早已頤養天年，但退休前從事圖書業的譚合成卻退而不休。

譚合成回憶，他也曾經是嚮往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熱血青年，立誓「我要為黨站衛兵」，但越接近、越質疑，最終沒有成為中共黨員大軍一員。

不僅如此，自發現道縣案後，譚合成已無法說服自己無視於中共為了延續及鞏固政權而扭曲、隱藏歷史的作為，因此完成「血的神話」一書後，又繼續投注心力探究同樣浸染鮮血的土地改革運動史。

不論土改或文革，中共因為政權而對人民施以的操弄和殘酷手段至今仍是當局不願面對的「心病」，為了記錄歷史、記錄中國，譚合成多年來在風險中南北奔波，問他「妻女是否支持？」他有些楞住地說「她們以前支持，現在沒有反對」，但也透露憑一己之力往往事倍功半的艱辛。

儘管前路漫漫，路上卻有共鳴者。普利茲獎得主、前華爾街日報駐中國記者張彥（Ian Denis Johnson）去年出版的「星火」（Sparks）一書就記錄了包括譚合成在內的多位「中國地下歷史學家」。

張彥稍早受訪時告訴台媒，「很多人認為現在的中國就是『人民日報』頭版，中國完全是個獨裁國家」，但現實並非如此，書中的中國民間史學家都還在努力，就像冷戰時期蘇聯文豪索忍尼辛、捷克劇作家哈維爾，總有人依然努力發聲。這些地下史學家證明，「另一個中國」是存在的。

在中國土地上，一項進行中的民間口述歷史計畫今年以來也陸續為譚合成這位記錄者留下屬於他的記錄。

這項口述歷史計畫執行者對中央社記者表示，在未來的某一天，中國人終會藉由這些「記錄者」也是「被記錄者」的人生軌跡而得知官方敘事之外的中國歷史，那些被刻意掩埋卻理應大白於世的歷史真相。

受訪前不久，譚合成才風塵僕僕從老家湖南回到北京。在湖南做土改調查訪談時，有家鄉人不解並好奇譚合成做這些事對他有什麼好處？譚合成說他當下不知如何回答，但心裡一直所想的是「我是留給後人」、「（留下這些歷史紀錄）對國家、民族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