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醬缸中歲月長／李光明

李光明

新年過後，饕餮盛宴的餘味還未散盡，我便格外想念外公親手釀的冬瓜黃豆醬。那醬，色澤金黃，香氣濃郁，是我心中獨一無二的幸福滋味，恒久地在我的舌尖輕舞，溫柔地在我心中盤旋……

外公總在秋日桂花飄香時，著手制醬。彼時，自家田地裏那曬得金黃璀璨的黃豆剛收進倉。外公端出黃豆，用他那佈滿皺紋卻靈巧的手，精心挑選出粒粒飽滿的豆子。上好的黃豆在他掌心滾動，發出悅耳的沙沙聲。外婆則在一旁協助，兩人在廚房裏將黃豆洗淨，用清水煮熟。廚房裏，豆香四溢，氤氳著溫馨的氣息。外婆的粗布圍裙在蒸汽裏若隱若現，我站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們忙碌的身影，偶爾幫外婆去草垛抱些乾草。黃豆在熱鍋中被煮的軟糯後，外公小心翼翼地將它們撈出，放置在醬缸裏，用白紗布蒙住靜置起來。

待醬初具雛形，外公便會將家後菜園裏採摘的冬瓜和各種佐料一併加入。一個個大冬瓜伏在藤蔓編織的綠毯上，秋日清晨的陽光灑落其上，露珠閃爍著晶瑩的光芒。外公精心挑選出最圓潤飽滿的冬瓜，一一摘下抱回家中。他熟練地給冬瓜去皮、清洗、切片，菜刀起落間，冬瓜片宛如半透明的碧玉，整齊地碼放在竹匾裏。將這些配料放入醬缸後，只消一兩日，鮮美可口的冬瓜黃豆醬便大功告成。

當外公笑吟吟地揭開醬缸的蓋子，濃郁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整個家院都沉浸在醬香之中，令人垂涎三尺。我迫不及待地用筷子挑起一點醬放入口中，那醇厚鮮美的滋味瞬間在我的口腔中綻放，仿佛世間所有的美味都被我含在嘴裏。

過去日子清貧，餐桌上鮮有美味佳餚，能填飽肚子便已足夠。粗茶淡飯、玉米粥煮紅薯，配上鹽醃的時蔬、醬菜、大頭菜、蘿蔔幹、冬瓜黃豆醬等輪流構成我家餐桌上的日常。它們雖簡單，卻能下飯，為我們的生活帶來一絲慰藉，也鑄就了我童年中最美好的記憶。

外公做醬時，他眼裏淨是溫柔。但生活中，外公對我們的管教是很嚴格的。

外公年輕時曾在南京做過地質勘探，因太奶奶身體欠佳，他毅然放棄事業回鄉盡孝。作為老黨員的他，曾在大隊裏擔任過保管員和主任之職，一生剛正不阿，慧眼識珠，舉薦過多位賢才參軍報國。他生活節儉，連路上的一顆螺絲帽都會拾起珍藏。他教導我們要為人正直、珍惜時間、努力上進、杜絕浪費食物，這些教誨我們至今仍銘記於心。

美味的冬瓜黃豆醬宛如一條紐帶，將我與那段雖貧困卻充滿溫情的歲月緊緊相連。外公外婆相繼離世後，每當我聞到熟悉的冬瓜黃豆醬香味，便仿佛瞬間穿越回幼時外公家的房間——那裏陰暗潮濕中帶著一絲黴味，又夾雜著舅舅舊木閣樓的氣息，古舊又幽暗。我曾在這裏翻閱舅舅的書籍，增長見識。我的腦海中又浮現出外公制醬時的慈祥笑容與外婆的親切話語，記憶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如今生活富足，桌上的菜肴日漸豐富。路過涼菜店，我偶爾會買冬瓜黃豆醬，試圖找回外公的味道。醬菜師傅們的手藝精湛，卻無法與外公相比。在我心中，外公釀制的醬永遠無可替代。它不僅僅是一種食物，還蘊含外公外婆對我們的深情厚愛以及對生活的樂觀態度。同時，也有我對他們的愛和寄託，對過去的懷念，對親情的依戀。

歲月在醬缸裏沉澱，總會在某個清晨的粥碗裏蘇醒。冬瓜黃豆醬中藏滿父輩們對我們的愛，也藏滿生活裏的歡樂、幸福、期望以及點點滴滴。無論歲月如何變遷，這份美味、情感，永遠伴隨著我，在我心中發酵、翻湧，成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