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家論壇》吳崑玉／能救台灣的還是公民社會

立法院會歷經跨日不斷電表決，21日三讀通過114年度中央政府總預算案。（圖／記者葉政勳攝 , 2025.01.20）

[NOWnews今日新聞] 藍白強行三讀通過總預算案後，餐桌上、小七裡、街談中，一整片聲波都是綠軍在大聲咒罵藍白立委亂砍預算，但以往如機槍般接連咒罵民進黨的藍營鐵桿卻都沉默了。但聊得深入點後，藍營人士依舊不想也無法為藍營大刪預算的壯舉辯護，綠營老人卻譙起了賴威廉與卓院長，覺得他們太過軟弱，該戰就要戰，那有老躲在人民後面撿的?電視台轉來轉去，總會停在有民間罷免團體代表出現講話的那一台。然後氛圍總會漸趨沉重，老藍覺得小傅和昌寵搞過頭了，老綠則對大罷免成功率充滿懷疑。然後，然後話題就轉開了，還是說點陳年往事，江湖逸事，飯比較吃得下去，酒也喝得比較開心。

請大家記得過去這段時間以來的心情，那就是世界大戰開始前，從情勢開始逆轉到「零-1日」時，人們普遍的情緒歷程。那是一種震驚、失望、擔憂、想挽救卻總是失敗，想繼續歲月靜好卻終須投筆從戎，從不關我事到深陷其中，和平原本是每一道菜的必備醬汁，現在卻成了遙不可及的奢侈品。八月砲火、弗格森、邱吉爾，都描述過這種心情的轉變歷程，沒有人真心想要戰爭，但所有人都被拖進一場戰爭。一切都是那麼意外，想想卻又都那麼的不意外。如果當初誰誰誰出手做了XXX，講了OOO，那個老油條不要走得那麼早，有人去攔住那個小皇帝或元首的野心和橫衝直撞，也許我們現在就不會端著槍站在戰壕裡了。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大人們沒有出手，我們也沒有攔住，悔恨也來不及了。現在只能求生存，戴著鋼盔往前衝，命運就只能交給上帝。一邊是怨嘆，一邊是勇氣，矛盾的心情編織成了軍服，誰都沒有了退路。

這種氛圍很像319槍擊案後的狀況。阿扁贏了，但那兩槍實在太奇怪，連宋順順的選就會贏，幹嘛開槍打阿扁?就算要開，也找支威力大點的狙擊槍來，誰會拿支減量裝藥的小手槍?路邊攤上，藍營軍警高談闊論這一切有違常識的懸疑劇情，旁邊那桌綠營人士個個面容沉重，悶聲喝酒，解散時還有人起身向我們這桌野人鞠躬道歉。現在的情勢剛好是當年的模型，只是立場翻轉。綠營的火氣正在互相分子微波激盪加熱，藍營則掉進沉默螺旋。但官方的立場、黨團的論述、黨部的動員，卻讓過熱的分子們躁動不已。你可以隱隱感覺到，這一切都正在失控，今天就算賴跟韓喝完了大和解咖啡，那也只會是他倆人的偷情，他們的上下左右根本不想理他們。講近點，這種氛圍也很像太陽花前夕，悶火被大鍋蓋死摁在鍋裡，你知道它遲早會爆，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爆?在那裡爆?會轟一下就熄火，把螃蟹炸到天花板上算完事兒?還是造成閃燃，燒掉整棟房子?

回溯今天這一切的源頭，就是2014年的太陽花運動。那場運動一樣是在藍營優勢下炸鍋的，執政優勢加上立院優勢，成了兩隻死摁住鍋蓋的手，但鍋裡的溫度並沒有降下。問題不出在衝進立院或運動過程，而是運動之後，各方都來搶收割太陽花的成果，太陽花場變成了韭菜田，柯P割走了大部份，黃國昌與時代力量也自此拔地而起，綠營自此認定了年輕人都是他們家的鐵票，都是「天然獨」，於是橫柴入灶的事情多了，鐵腕執政的慾望強了，館長那種「大腸花」流行起來了，但「公民社會」這個詞卻被丟進倉庫裡去了。因為當政治人物有了權力，誰都不想，甚至是討厭，有一堆小手指在對他指指點點。每個政黨都在挖空心思去爭取年輕選票，但選完就把年輕人的需求丟去一邊，更放棄了對公民社會的培養，愈來愈少提到這個詞彙，甚至嗤之以鼻。

所以，藍營逐漸認定，這些上街頭的青鳥，都是綠軍側翼。綠營也甚少收攏或培植真正的公民社會自然領導者，因為那幾個位子，自己人分都不夠。公民們其實也沒很在意，因為本來就各自有自己的事業，國家對他們來說，那就是個捷運車廂，還在軌道上按時發車，到得了目的地就好，直到有人把這條軌道給毀了。現在，綠營又想重新拾回太陽花那種感覺，讓年輕人聽令於己。但實際的狀況恐怕不會盡如人意，情勢依然是失控的。高層的算盤打得很精，讓公民團體衝第一線，自己再尋覓戰機投入資源，依然是收割邏輯。問題是，真正的自然領導者，是會在槍林彈雨中跳起來，端槍舉手大喊:「Follow me」的那個人，而不是端坐在百萬軍中，頭頂華蓋的那個人。亞歷山大就是那個帶頭衝出去的人，而大流士三世則是被層層保護的那個人，高加米拉戰役的故事就不必重述了。

換言之，「公民社會」從未在台灣政治社會中消失，只是無法在選舉中整合成一股力量，於是經常曇花一現，旋即消失在權勢圈人們的視野中。但當政治社會出現危機，公民社會那條底線，那種動能，又會一呼百諾，瞬間湧現。國民黨與民進黨的政治人物們，其實是害怕這種動能的。但現在，動能已經湧出，你只能順著導流，而無法阻擋，一切只能順其自然。

我們該思考的是，既然台灣社會一直存在著這種公民社會的動能，我們是不是該更深入的經營他、思考他、引向更有用的境地?這種公民社會的形成，不來自於政府，也不屬於政府，而來自於人們的「共識」。例如:買東西會自然的排隊，開在路上聽到「伊喔伊喔」，整排車子自動向兩邊貼牆讓道。遇上天災，人們會放下手邊工作去當義工，幫助需要幫助的人。「公民社會」早就已經自動結成一種「韌性社會」，不需要高層成立什麼委員會來推動，人們需要的只是明確的指令，與適當的組織，告訴人們有狀況時，我們該做些什麼?怎麼做?其他一切都能自己來。公民團體現在設計的各種口號、LOGO、歌曲、網站，都遠比民進黨黨部弄出來的好，他們只需要一線黨團與立委辦公室，提供即時的訊息，適當的論證，其他東西都可以自行再製。黨中央既沒出錢，也沒出力，憑什麼去指揮公民團體?

所以，關心台灣的各方社會賢達，不能只是聚焦在罷免與補選這些權力爭奪，而更該深思如何藉著這次注定要長達一年的運動，讓各地的公民運動「長」出來?那才是台灣社會力量真正的「根」。那絕對不是一種有著標準答案的題卷，而是五花八門，千奇百怪，但又生命力極強的野生動植物生態，我們只能觀察、協助他們成長，而不是揠苗助長。這是一種「習慣法」邏輯，承認現實，厚植底層，為台灣社會打好公民社會的地基，解決掉嚴重衝突的矛盾，其他的任由其自然發展。

只有如此，才能當藍白立委一心一意滅掉黑熊後，才發現還有更狠更多的山豬、野藤、山道猴子、與土狗小黑，尊重生態者可以活下去，不尊重公民社會價值與生態多樣性者，不論你執政或在野，都會被滅掉。往深一點想，我們不是在幫誰奪權?不只是在搞罷免，而是在構築一條更強韌的公民社會底層結構，讓以後不管誰執政?都無法撼動這個國家的基礎，無法破壞台灣的生存能力，無法忽視這個社會的共識與價值觀。

其實，一場社會革命正在悄悄的開始，沒有人能完全主導這場運動，也沒有人能壓制這場運動，現在，所有人都在等著炸鍋閃燃的那一刻，就像上了戰場的士兵與將軍，都一樣無法預料戰爭的結果，只能做最好的準備，以應對最壞的狀況。我們正在「零-1日」的攻擊發起線上，只能不回頭的前進，就算打輸了，狀況也不會比現在更壞，那就只有繼續，「同島一命，死裡求生」。

●作者：吳崑玉／專欄作家、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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