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錢包／唐勝一

唐勝一

留守的乙奶奶，頭頂冬日的暖陽去了女兒家。進門見到小外孫崽，一面嘻嘻笑著，一面伸手往褲兜掏去，登時變臉了，驚詫道：“糟啦，錢包忘帶了！”

女兒接茬問：“是落在家裏，還是路上掉了？”老人家肯定地回答：“落在家裏忘了帶，我得坐車回去拿。”女兒放下心來說：“落在家裏就沒事啦，明天回去一個樣。”老人家猶猶豫豫，摸把外孫崽的小臉蛋，說：“不行，我得回去拿錢來給小外孫崽買零食。”“好的。”小外孫崽像雞啄米樣的連連點著頭，開心地拍響了小巴掌，眼巴巴地看著外婆，似乎是在鼓勵外婆快去快回。“還點頭稱好呢，好個屁啊。”娃兒媽瞪眼娃兒，接著說，“就你嘴饞，零食吃多了要不得的。”不過說歸說，娃兒的媽還是掏出兩張百元紅鈔票塞到老人家手裏：“我借給你兩百元，行了吧？”

世事變化無常，天氣變化得也令人詫異。昨天滿地金燦燦的太陽，今日就陰沉沉的天，像是地球上的人們得罪它似的，極不高興地沉下了臉，且淚光閃閃呢。乙奶奶的心情也如同這天氣一樣，很是不爽。老人家等車僅僅只等片刻，就跟度日如年一般的難受，不禁嘀嘀咕咕：“真邪門啊，我要坐車，車就久久不來。若是不坐車吧，那是一輛一輛的從你身邊開過。”怨也好，罵也罷，鄉村客運汽車不是你乙奶奶家的，它有它的運行時間表，不會以你乙奶奶的意志為轉移。

終於等來了客車，乙奶奶邊上車，邊抱怨：“這車咋這個時候才來，晚點了嗎？”無人搭理。乙奶奶真是歸心似箭啊，還時不時地催促司機：“師傅，你這車怎麼開的這樣慢啊，快點不行麼？”“我開車要的是安全。”有個乘客附和道：“對對對，開車要安全，莫催師傅開快車。”乙奶奶氣呼呼的，卻也徒歎奈何。

謝天謝地，乙奶奶熬到了站，一下車便步履匆匆往回趕。到家打開房門，徑直去了裏屋找錢包，床上沒有，抽屜桌上也沒有，衣櫃裏還是沒有。老人家的心裏承受不住，一屁股跌坐在長條沙發上，“嗚嗚咽咽”地哭泣。哭著哭著，覺得不是辦法，才想起給女兒打去電話。乙奶奶哭腔哭調地埋怨道：“妹子，我昨天要回家拿錢包，你不讓，這下好了吧，錢包找不著了，那裏面可是有著一千元現金，和我的身份證哪？”女兒聽得一詫，心頭很不爽，但她又不能將壞情緒感染給娘呀，於是才這樣回話：“媽，你仔細回憶，是不是真放在家裏？”“我明明記得是放在枕頭邊呢。”“媽，那就好說了，你別急，我馬上過來幫你找出錢包的下落。”

女兒匆匆趕來，並不心慌，像是穩操勝券樣，——落在家裏的錢包肯定跑不了。一個星期前，女兒掏錢給媽安裝了一個家庭監控。“有了這個呀，往後你家裏就保險了。”老人家回女兒話說：“我又不曉得看，有嘛用？”“我能幫你看呀。不出事更好，萬一出點意外，肯定能夠搞定。”

這回果真派上了用場。女兒進到裏屋，坐在顯示幕幕跟前，一番操作下來，調看了家裏監控昨天的攝像視頻，一下子就找出了偷包人。不看則矣，一看母女倆都驚掉了下巴，咋會是他呢？要不是監控視頻還原的真相，怎麼也想不到他能幹出這種事啊？偷包人不是別個，正是鄰居家的二伢子，——會讀書，懂禮貌，鄉親眼中的好娃兒。監控視頻顯示，昨天黃昏，二伢子用一根竹杆搭在乙奶奶家開著的窗口邊，爬上去翻窗入室，直接從枕頭邊拿上錢包，便片刻不停留，沿途返回。

乙奶奶為二伢子唉聲歎氣，女兒也為其惋惜。乙奶奶陷入沉思，女兒則沖沖跑下樓去。乙奶奶突然想到了什麼，下樓趕緊追著大聲叫住女兒：“你等等。”接著問，“你幹嘛去？”女兒說：“找二伢子去要錢包啊。”老人家一把拽住女兒：“不可以的。這麼要好的鄰居，我捨不得拉下臉呢。他一家暫時有困難，就理解吧。再則二伢子還是個中學生，這事要是傳出去，他能讀好書嘛？我們積點德，莫毀娃兒聲譽、耽誤前程吧。”女兒再問：“媽，那這事就忍著算了，錢和身份證也都不要了？”老人家想了想，然後說：“錢暫時不要，但得把身份證要回來，辦事都得用。”女兒瞪大眼睛看著媽：“那咋辦嘛？”“妹子不急，不急，媽自有辦法的。”

乙奶奶當即出了家門，馬不停蹄地跑去村裏各屋場，名曰轉悠，實則是給鄉親放出風聲：“我年歲大了，把身份證揣兜裏，卻不知在哪兒掉了，如有好心人撿到送給我，我一定酬謝500元現金，反正補辦新證也要花錢呢，免得我往鎮上多跑路。”

這話傳進二伢子的耳朵，他喜不自禁，自言自語道：“爸，我又能為你籌到500元醫療費了。”

二伢子他爹患上肝癌，用光家裏積蓄不算，還向親戚朋友借錢高築了債臺。實在沒錢了，娘就跟二伢子講：“崽啊，爹需要錢治病，娘實在沒辦法了，你能不能向你同學借點錢應應急，等我弄到錢後就給你還給同學。”二伢子愣神了，咋好向同學借啊？同學們不都是爸媽給點零花錢，哪有現錢外借呢？這個辦法肯定行不通，只得另闢蹊徑啊？錢這東西可不是隨隨便便好弄到手的呢。咋辦，咋辦？特別是他看到娘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他心就像刀割一般，酸痛的沒法承受，忍不住地眼淚汪汪。

他走出屋子，來到院落，望望天，看看地，當眼光落在乙奶奶緊鎖的房門上時，記起了老人家上午坐車去女兒家的事兒，同時憶起老人家習慣留宿女兒家。想到這，他倒覺得這是一個下手搞錢的好機會？為了挽救爹的生命，他顧不得那麼多了，決計鋌而走險，當回樑上君子。他甚至還想過，待我爹病好後，再賺錢加倍的償還給乙奶奶。於是，他繞著乙奶奶的住房看了一圈，發現後背的二樓有一個窗戶敞開著，巧了，像是給我留著的一樣，天賜良機，豈不手到拿來？

二伢子拿定主意，信心滿滿地給娘講：“娘，我跟幾位同學剛聯繫過，他們同意借錢給我。”娘叮囑他：“那你要記好數嘍，到時好還給同學。”

二伢子再後悄悄取下階基上晾曬衣服的一根長竹杆，拿去搭在乙奶奶房屋後背二樓敞開的窗口邊，再像小貓一樣地順杆爬上去，哈哈，不用翻箱倒櫃，拿眼一瞧，就發現了乙奶奶床上枕頭邊的一只錢包，打開一看，有錢。他就這樣輕易得手了。

幸好一併拿走了錢包，幸好看到了身份證件。這樣，生錢的機會來了。全村子的人都知道，誰撿到乙奶奶的身份證，誰就能得到500元的酬謝金。二伢子跑進廚房，把垃圾桶倒過來翻了個遍，卻沒找著所要的身份證。他忙著去問娘：“你倒過一次垃圾了嗎？”“清早倒過一次。”二伢子再去村口垃圾桶尋找，空空的沒找著。碰巧清運工李師傅開著小型垃圾運輸車過來，二伢子立馬上去攔下問：“李叔，你今天運的垃圾倒在哪？”“還是倒在山坳那個窪窪裏。”二伢子跑去山坳翻垃圾，不多久，就找出了乙奶奶的身份證。他用衣襟擦拭乾淨，緊緊地捏在手心裏，這可是能換500元錢，能給爹治病啊。

二伢子去找乙奶奶，低頭低腦說：“奶奶，我在路上撿到了你的身份證，給你。”乙奶奶不驚不慌，伸手接過身份證，當即兌現承諾，數出500元錢遞給二伢子。“奶奶，我們是鄰居，咋好意思要呢？”“沒事沒事，伢子，你爹病著不是急著要錢用嘛，拿去拿去。”二伢子忙著鞠上一躬：“謝謝奶奶！”乙奶奶還對二伢子說：“二伢子，抬起頭來，家裏困難是暫時的，你都大小夥子啦，要挺直腰杆做人，像個男子漢。”二伢子品味這話兒，莫不是話中有話啊？所以，他心情因此更加複雜，趕緊別過乙奶奶往回走。

二伢子回到院落，人未進門，就嚷著：“娘，我撿到了乙奶奶的身份證，奶奶真給了我500元錢，給你，拿去給爹治病。”娘聞聽跑出來，有點小驚喜，高興著說：“崽啊，你都快像大人樣，能有責任擔當了，娘都為你驕傲呢。”

娘因此碰著鄉親就講：“我家二伢子懂事哩，最近幾天裏，為他爹治病籌到了1500元錢，向同學借1000元，走狗屎運撿到乙奶奶的身份證白賺500元酬謝金。”

下午，夕陽西下時，二伢子的初三班主任王老師，拖著長長的身影，上門家訪來了。王老師來過好幾次，很是熟悉，就直接了當地跟二伢子的娘講：“你家丁二伢，近段好像心事重重，學習不專心呢，整天裏低頭低腦的無精打采，真不知他有何難處？”娘“唉”地長歎一聲說：“他爹重病，沒錢治療都給到了他的壓力，他上個禮拜向同學借了1000元錢給爹治病，我這一時還沒有籌到錢，也就沒錢給他償還同學，可能有些不好意思吧？他主要的可能是擔心爹的病，所以消極得抬不起頭吧？”王老師告訴說：“若是這些原因，我會儘量與他溝通，做好他的思想工作，讓他振作起來，努力學習，不能走下坡路，畢竟他是個好學生啊。同時，我會為他爭取補助的。”

王老師悄悄向學生瞭解，同學們都說沒誰借錢給丁二伢。老師納著悶：那他咋會向娘撒謊呢？王老師揣測丁二伢可能有難言之隱，不便細究，從而就在班級裏開展了向丁二伢父親捐贈愛心款的活動，學校也捐款2000元，共籌集愛心款4000多元。王老師隨丁二伢同學一起走進醫院，將愛心款一把交給了二伢子的娘。娘千恩萬謝，連連向王老師打躬作揖：“謝謝老師和同學們，我必須督促二伢子好好學習，用優秀的成績予以報答。”

當天晚上，娘就數給二伢子1000元錢：“崽啊，把借同學的錢還上，省得你有心理壓力。”二伢子接到手裏，猶豫片刻，便說：“娘，我要把乙奶奶的500元錢也還上。”“對對對，撿到乙奶奶的身份證，是不能要酬謝金的。喏，給你500元，退給乙奶奶。你真不愧是我的孩子啊。”

二伢子拿著1500元錢，“當當當”地敲響乙奶奶家的門。

乙奶奶將門一打開，二伢子就撲嗵一聲，雙膝跪倒在乙奶奶的腳跟前：“奶奶，我未先告知，強行從你家借去了1000元錢，還以撿到你的身份證名義騙了你500元錢，都把這些錢給我爹治病用了。今天學校給我家送來愛心款，我就把這1500元錢還給你。”乙奶奶一把拽起二伢子，說：“孩子，你胡說什麼呀？奶奶家可從來沒丟錢哪。”“奶奶你是不信是吧？我可以調監控的回看讓你看。”乙奶奶擺擺手：“我不讓你調我家的監控看。”“奶奶，那你是相信我翻窗入室偷你的錢了？”“我才不相信呢。”二伢子急得臉紅脖子粗，淚眼模糊地央求道：“奶奶，你要是信了，我把錢退給你你也收下，我可能心裏好受些，不然，我心裏不安哪。”“好好好，你調監控看吧。”乙奶奶猜想，他個學生伢子，應該不會調看監控吧？

二伢子打開顯示幕，卻是不知密碼而調看不成啊。乙奶奶告訴二伢子：“算了算了，別看監控了，我都沒說我家丟錢，你反倒硬說偷了我家的錢，沒這樣的啊。監控密碼是我女兒設的，我不知道。”二伢子又求乙奶奶拔通女兒電話，讓他直接跟人家講了偷盜錢包的過程和緣由，然後要人家告訴監控密碼，讓其調給乙奶奶看。女兒再讓娘聽電話，勸著老人家收下二伢子的1500元退款。女兒在電話裏最後以實相告：“二伢子，其實再也不用看了，我娘丟錢包的第二天，我就調監控與娘一起看過，知道這回事後，一直瞞著沒聲張，我娘還特地要求我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跟老公都沒講呢。你想，我娘對你多好！不過，你也值得我娘對你好嘛，你今晚主動退款，說明了一切，什麼話都不用講了。同時，你還是一個清白的人。”

過後幾天，乙奶奶和女兒一起，提著水果，捧著鮮花，來到了二伢子爹的病床前。乙奶奶放下鮮花後，便遞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大紅包，二伢子娘不肯接。如此的一個堅持要給，另一個又堅決不接，這二人推來擋去的像幹架一般。倒是乙奶奶女兒反應快，有辦法，她一把從娘手裏要過紅包，乾脆俐落塞也進二伢子爹躺著的枕頭下邊：“老哥別動，請務必收下，這是我母女的一點心意。願老哥安心養病，祝你早日康復。”

二伢子的爹娘後來打開紅包一清點，整整5000元。二伢子娘說：“我這鄰居啊，總是讓我家沾她家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