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屁股集體化/夏俊山

那年屁股集體化/夏俊山

夏俊山

那是文革後期,我從紅旗中學畢業,成了楊舍大隊13生產隊的社員。生產隊實行“大寨式記工”,社員分為男勞力,女勞力;或整勞力、半勞力。正常情況下,男勞力幹一天,記12個工分,女勞力9個工分,半勞力6到7個工分。有一首歌唱道:“人民公社好,人民公社好,毛主席指出的革命路,我們貧下中農走定了,一大二公集體化,堅持到底不動搖,代代革命學愚公,插得紅旗處處飄,毛澤東思想來掛帥,中國人民鬥志高……”

鬥志高最直接的體現就是:每天天一亮,所有勞動力都要下地幹活, 農民當然沒有週末,沒有假日。對此,我有心理準備。“苦不苦,想想長征兩萬五。”跟紅軍爬雪山、過草地比,這下地幹活的日子分明是“泡在蜜水裡”。

我沒有心理準備的是:開會時,隊長宣佈:我們已經收穫集體化,行動集體化,嘴巴吃啥,根據人頭和工分按計劃分配也算得上嘴巴集體化了,今後,全隊的“屁股”也要集體化。收穫集體化,即勞動收益歸集體管理、分配;行動集體化,即集中在一起幹農活,“嘴巴集體化”,大概是指集體安排吃的,例如大圩上種了扁豆,眼看老了,我想吃,但要等分配。等到隊長安排摘扁豆,大家不曉得何時再摘,就把嫩的老的摘了幾大籮。那時沒有冰箱保鮮,第二天,家家大吃扁豆——反正,生產隊分什麼,我們就吃什麼。包括日常消費,基本上也有集體安排,例如一個月用幾塊肥皂,幾盒火柴,幾兩火油,有票證發給我們,大家憑票證購買。費解的是“屁股”怎麼集體化?

會後我問隊長,隊長笑了:“真是個書呆子!‘屁股集體化’就是把“屁股”管起來,拉屎拉尿全部歸集體。也有人叫‘包屁股’,就是把糞肥包給集體。這些年,說‘包’難聽,叫 ‘集體化’好聽。”

“當然囉,這集體化也是逼出來的。你不曉得上面給我壓任務。公社幹部紙上畫,要求糧食‘超綱要’。大隊幹部往上加,要求糧食‘過長江’。‘莊稼一支花,全靠肥當家’,我不打肥料的主意,行嗎?”

我知道鄉親們對大糞的感情。他們愛說“沒有大糞臭,哪有米飯香”。他們家的糞肥,總是施到自留地裡。糧食‘超綱要’是畝產800斤,‘過長江’是畝產一千斤。肥足,糧多,隊長打肥料的主意,確實高明。在學校,我寫過批“三自一包”的作文,也常常唱 “工農兵,眼最明,嘿!兩條路線分得清……”隊長避開“包”字,路線分得清,更是高明!

按照隊長的部署,全隊男女老少的屎尿歸集體,豬糞也要歸集體。可是,人的食量有大小,豬的差別更大,小的十多斤,大的二三百斤,按人頭、豬頭計糞肥,記工分,很多人吵鬧,認為不合理。隊長、會計、貧協代表集中開會,定下方案:以一隻糞桶的裝水量為標準,分別倒入全隊所有的糞桶,用紅漆畫上記號。以後挑糞,糞水一律到記號,按挑糞的擔數,記工分作報酬。

這一方案實施後,新的矛盾出現了:鄰居貴爹,5口人、一頭豬,糞肥比同樣5口人,一頭豬的徐三少得太多。顯然,有人在糞缸里加了很多水。不摻假就吃虧,這怎麼行!貴爹吵鬧過之後,會計從城裡買回一支玻璃的“肥度計”,“肥度計”放進糞水,葫蘆狀的一頭在下,細管狀的一頭在上。會計說,看一下豎立的“肥度計”管子,上面的刻度會表明你這糞肥不肥。摻水肥度就下降,摻水多了,兩擔糞可能不如人家一擔記的工分多!

這一招很有效,一連幾個月都沒有發現有人給糞肥摻水——摻水沒有用,何必白費力呢?遺憾的是,冬天還沒到,有人就明白了“肥度計”其實是“比重計”,只要往糞水中摻泥、摻草灰,增加糞水的比重,一擔糞就可能抵得上人家的兩擔糞!“肥度計”失靈,隊長、會計、貧協代表再次開會,出臺了第三份方案:人糞按人頭算,不論肚子大小;豬子,豬子每月稱重一次,按重量分等級記糞肥工分。“養豬不賺錢,回頭看看田。”我們隊幾乎家家養豬,算的就是豬糞肥田賬。現在,豬子要定期稱重,到了稱重這一天,為讓豬增加重量,有人會給豬添料,豬吃得太撐,稱重時易傷胃,因此,稱豬子的又被罵得狗血噴頭……

記憶最深的是一次隊長要我寫稿,批一批用飯鍋偷糞的醜行。我一聽樂了:“飯鍋偷糞,怎麼偷啊?”隊長一臉嚴肅:“章老二,你曉得吧?昨天有人看到他用壞鋼精鍋偷糞澆自家的蔥!歪風露頭不打,集體的肥源就會流失。”

換個說法就是:屁股集體化了,拉的糞要全部歸集體。這時自留地要施肥,就難免有偷糞的。章老二的階級成分是富農,批他一下可以殺雞嚇猴,隊長啊隊長,我真的服了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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