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計就計（外一篇）／唐勝一

唐勝一

暮春的微風裹著槐花甜香鑽進教室，山伢子握著震動的手機，螢幕上“爺爺”兩個字刺得他眼眶發燙。聽筒裏傳來沙啞的喘息：“伢子，爺爺怕是不行了……”這話像塊重石砸在心頭，他攥著請假條沖到老師面前，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爸媽在廣東打工，爺爺七十多歲一個人守著老屋，這次……”話未說完，老師已在請假條上簽了“同意”二字。

高鐵飛馳，大巴顛簸，山伢子的思緒也跟著一路搖搖晃晃。去年冬天視頻時，爺爺還笑著給他看新種的橘子樹，怎麼突然就……，次日晌午，他推開斑駁的木門，飯香混著手機外放的短視頻音樂撲面而來。爺爺正就著酸菜下酒，手機支架支在碗邊，螢幕裏的網紅笑得誇張。

“爺爺。”

山伢子的喊聲驚得老人手一抖，酒杯差點掉地上，幸好被雙腿夾住。看到孫兒，老人家那雙渾濁的眼睛瞬間亮起來：“回來就好，快洗洗手吃飯。”

“您的病……”

“哪有什麼病。”爺爺抹了把嘴，笑得狡黠，“我不這麼說，你這個大忙人肯回來嗎？”

山伢子哭笑不得：“我大三課業緊，期末還有競賽……”

“再緊能比我抱重孫這事緊要麼？”爺爺突然板起臉，煙袋鍋子在圓木桌上敲得咚咚響，“你王奶奶家的小孫子都會打醬油了，我這把老骨頭，就盼著四代同堂那一天……”

山伢子心頭一軟，一時無語。大二那年，在家人輪番“轟炸”下，他確實交了個叫婷婷的女朋友。姑娘生得水靈，照片發給爺爺時，老人家翻來覆去看了十幾遍，連連稱讚。可兩年過去，婷婷總以各種理由推脫上門見山伢子父母及爺爺的面。

“婷婷照片您手機裏都存著，還不放心麼？”山伢子嘟囔。

爺爺劃開手機相冊，突然壓低聲音：“傻小子，生米煮成熟飯才保險！你看隔壁村……”

“爺爺！”山伢子的臉漲得通紅，“您就把身體養硬朗些，到時候十個八個重孫圍著您轉！”

老人笑得露出豁牙：“要得！要得！”

得知爺爺無恙，山伢子本想當天返程。但想起表姐做視頻剪輯總卡殼，便留下幫忙。午後陽光斜照，他正調試多機位拍攝，爺爺的老年機突然炸響刺耳鈴聲。

“爺爺救我！我是山伢子！”電話裏傳來的哭腔讓表姐猛地抬頭——那分明是山伢子的聲音！冷汗瞬間爬上山伢子的後背，反詐課上的案例在腦海閃過。他沖表姐比了個噤聲手勢，喉嚨裏擠出蒼老的顫音：“伢子，出啥事了？”

“我……我被人堵了！他們要十萬塊！”假聲帶著刻意的哭嚎，背景音裏傳來“砰砰”的踢門聲，“爺爺您快去銀行！”

山伢子裝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可爺爺不會轉賬啊……”

“那就取現金！天臺廣場大螢幕下，只准您一個人來！”這不是假聲，而是對方作惡之人吼叫，其語氣非常兇狠。

山伢子掛斷電話，立刻撥通110報警。稍刻，警車呼嘯聲中，他反復安撫爺爺：“有員警叔叔在，別怕。”老人攥著他的手，指甲幾乎掐進肉裏：“他們真是沖著錢來的？”

暮色漸濃，天臺廣場的大螢幕正播著廣告。戴草帽的口罩男在陰影裏踱步，身旁穿碎花裙的女子不時張望，手裏的奶茶杯轉得飛快。山伢子的心猛地一沉——那纖瘦的背影，怎麼這麼像……

表姐扶著爺爺慢慢靠近，挎包裏裝著的，是塞滿報紙的假錢袋。口罩男箭步沖來奪包，金屬碰撞聲突然響起，便衣員警從四面八方湧出。女子驚慌逃竄時，被扯掉的墨鏡下，露出那張讓山伢子魂牽夢繞的臉。

“婷婷？”山伢子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一般。

“阿山哥！”女子撲到欄杆上，妝容花得不成樣子，“你快跟員警說，我是被他們逼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山伢子的腳步僵在原地。路燈將婷婷的影子拉得很長，與記憶裏那個在咖啡館溫柔微笑的女孩漸漸重疊。見夜風卷起她淩亂的發絲，他突然想起爺爺說過的話：“看人不能只看表面。”

轉身走向警車時，山伢子的脊背挺得筆直。警燈紅藍交錯間，他聽見爺爺在身後輕輕歎了口氣，又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誠實人
退休員工老丁，誠實得別人說他不誠實都沒人信。他兒子丁華大學畢業四五年，想進公司卻一直沒成功，可別人家的孩子前腳剛出學校門，後腳就踏進公司大門上班了。

“唉——”老丁長歎一口氣，對兒子說，“華啊，爹沒用，家裏沒錢，別怨爹啊。”丁華低下頭，低聲回應：“爹，兒子就這麼點能耐，到處找工作都找不到，您也別怪我啊。”

在旁人的再三勸說下，老丁終於鬆口：“好吧，我花錢在家裏請伍總經理吃頓飯。”

滿桌佳餚，堪比大酒家的菜品。老丁拿起筷子，一一介紹：“這是山坳裏捉到的銀環蛇肉，這是大樟樹上掏來的野鴿蛋，這是野生腳魚，這是野生泥鰍……”隨後，他放下筷子，拿起那瓶“飛天茅臺酒”遞給兒子，“華啊，把伍總陪好，放量喝。”

幾杯酒下肚，丁華的話漸漸多了起來。說著說著，他突然搶過伍總的酒杯：“伍總，別喝這假酒，傷身體。這菜也少吃，全都不是野生的，是飼料養的。我爹用假酒假菜糊弄您。”

伍總驚愕失色，瞪大雙眼看向老丁。老丁像耗子見了貓，嚇得渾身發抖，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伍總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轉過身，沖丁華大喊：“丁華，跟我一起去公司！”

老丁氣得直跺腳：“完了完了，有伍總在，華就別想進我們公司上班了。”老伴則在一旁安慰：“別想這事了，這是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進不了公司可怨不得我們啊。”

丁家二老正怒火中燒時，丁華回來了。他們氣得恨不得將兒子生吞活剝。

可丁華卻滿臉笑意：“爹，娘，還在生氣啊？告訴你們個好消息，我進公司上班的事兒成了，伍總讓人事科幫我辦手續，安排工作。”

丁家二老破涕為笑時，阿華的手機“叮鈴鈴”地響起了鈴聲，見是伍總打來的，趕緊接聽:“伍總好……把我安排在經理辦公室工作……嘿嘿，在伍總身邊工作，我一定做個誠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