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趙志廣

趙志廣

五月的太陽,就是在下火,把麥子一夜間烤熟了。

趙莊村一千多口人,三千多畝麥地,都在等外邊的聯合收割機來收割。一年的收成,全看這幾天了,要是下場大雨捂地裏就完了。大夥兒心裏的火比天上的太陽還大。

村支部書記老趙這些天也忙了起來,每天早中晚在高音喇叭喊上三遍防火保豐產的重要性,再騎上電動自行車,在田間地頭不停地轉悠,看看有沒有人抽煙。遇上輩份大的,就客客氣氣說好話,勸回家再抽。遇上輩份小的,就扯開嗓子罵,罵得小輩們見了他就跑。可農村人煙癮大,自己沒事也要抽上一根,人與人見了面更得上根煙嘮會兒嗑兒,不上煙就是失了禮節,往往都是老趙前腳剛走,後邊又抽了起來。老趙瞭解村裏人的品性,只能多宣傳多檢查,盼著麥子早一天收割完。

年輕人門路多,想辦法從鄰村硬是帶過來一臺聯合收割機。機主老李,河南的,帶了仨機手輪班開,人歇機不歇,日夜不停收割。大夥兒的心這才放到肚子裏,讓機器排著地塊挨著割,割到哪戶算哪戶,誰也別急,急也白急,總不能讓機器來回跑著割,那樣更慢。

老李雖然人長得五大三粗,但是賬算得很細,五十塊錢一畝,按實際丈量的畝數收錢,有整有零,一塊錢也不能少,越是小塊地越較真,甚至加錢,不加錢不收,說是收割機更難做活兒,更耽擱時間,更費油。

三大頭的一塊麥地,三畝整,割完算賬時,老李要收二百二十塊錢,三大頭搖晃著大腦袋說:“俺三畝地,一畝五十,一百五就對了,你憑啥多收俺七十塊錢?”老李掰著指頭說:“你地裏埋了十幾個墳頭,俺費時費力又費油,一個墳頭加收五塊錢,不應該嗎?正好二百二十塊。”三大頭反駁說:“墳頭還占地皮呢,拋去墳頭,俺才兩畝多,該給你一百二十塊才對。你愛要不要,不要,一分錢也沒有!”老李示意機手不要卸麥籽兒,存在車鬥裏,說不給錢就拿麥籽兒頂賬。“娘的,你一個外地人,欺負到俺家門口了!你頂頂試試?”三大頭火了,攔在機器前,不依不饒。

十幾個村民圍了過來,站在三大頭身後看熱鬧。說是看熱鬧,其實是替三大頭月臺示威。老李帳算得太細,村民大都不願意,可沒人為這仨瓜倆棗爭吵,不值當,現在有三大頭出頭,正好趁機治治老李。

老李不吵不罵,和仨機手坐在地上,一根接一根抽煙。

吵鬧聲引來了老趙,一進來就數落老李:“天干物燥,你幾個咋能守著麥地抽煙?俺村一年的收成,你是想一根煙給燒了?!”

老李幾個馬上滅了煙,把前後情況說了一遍。

老趙回頭指著三大頭罵道:“在家不欺人,在外人不欺!你欺負外地人,還算個男人嗎?幹活開錢,天經地義,人家從外地來割麥,容易嗎?誰不為賺錢啊?再說了,人家說的有錯嗎?全村人都按這個演算法開錢,就你能耐?就你事多?何況天氣預備說一個星期後有雨,人家是救了咱的急。‘虧眾不虧一’,按照人家的演算法開錢就完了,哪有那麼多歪理可講?!你小子要是再敢找事,以後你家有啥事俺也不管!”

論輩份,三大頭管老趙叫叔。輩大一級壓死人,何況還是“人頭”。三大頭只得老老實實開給老李二百二十塊錢。

老趙還在村微信群裏發了好幾個外地麥地著火的視頻,那火一著起來,過火速度快得像風一樣,根本就沒法滅,結果下邊好幾個搗蛋鬼亂起哄,說省割麥錢了,一會兒功夫麥季就過去了。

搗蛋鬼的玩笑話,讓老趙心裏拱著一團火,更加擔驚受怕。

怕啥來啥。這天,老趙正騎著電動自行車在地裏轉悠,遠遠望見西北地的麥地冒起了黑煙,趕緊先打火警電話,然後著急忙慌趕到西北地,就見三大頭和幾個人呆呆地站在地頭,像傻了一樣,地上還散落著好幾個煙頭。

“還他娘的抽煙!還不趕緊救火?”老趙罵道。

幾個人才緩過神來,有的拿鐮,有的拿棍,跑到麥地去打火,可火越打越大。

一臺聯合收割機快速開了過來,繞著著火麥地貼著地皮飛跑,時間不長就割出一條三米寬的隔火帶,機手正是老李。

在老趙的指揮下,火終於被打滅了。

“老李,要不是你,俺村的麥子就全完了!謝謝你呀!”老趙抓住老李的手,連連感謝。

三大頭也跑過來,抓住老李的手說:“要不是你,俺的這塊麥地非得讓火燒了不可,謝謝你呀!”

“感謝老天爺吧!幸虧今天沒颳風!天這麼幹,要是再有風,俺想幫忙也幫不上呀!”老李爽朗地笑起來。

“車鬥裏的麥籽兒給你們卸到路上,你們自己看著分吧。俺也分不清是誰家的地。”老李指了指收割機,對老趙說。

“你算一下,看救火這回,割了多少地?該開你多少錢?”老趙問。

“錢?救火還興要錢?不要錢!”老李擺擺手又笑了起來。

三大頭的眼裏出了水。

老趙的眼也濕了,再次抓住老李的手,久久不願意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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