旱煙袋／夏俊山

夏俊山

看電視劇《鐵齒鋼牙紀曉嵐》，紀曉嵐手中的那杆大煙袋，讓我不禁想起奶奶和鄉鄰，產生了寫旱煙袋的衝動。

奶奶抽旱煙，因此，我從記事起就認識了旱煙袋。旱煙袋由煙鍋、煙杆和煙嘴組成，奶奶的旱煙袋，煙袋嘴和煙鍋是黃銅的，煙杆是一段常見的竹竿，煙杆下用粗麻線系著粗布縫製的煙包。抽旱煙時，奶奶就將煙鍋插入煙包，裝滿煙絲，用大拇指按一下，用火柴點著煙絲慢悠悠地吸 。旱煙袋不像水煙袋有有過濾裝置，吸起來煙濃得嗆人。

抽大煙的器具叫大煙槍,抽旱煙的器具照理應該叫旱煙槍，可是，在我的老家，鄉親都叫它旱煙袋。我問過奶奶，為什麼叫“旱煙袋”，奶奶說了一句：“甘羅十二為宰相，太公八十遇文王。世上有很多事，沒有辦法講道理。你呀，長大了才會懂。”接著，她就啥也不說了。

奶奶吸旱煙，有時喜歡跟鄰居們一起吸。特別是冬天農閒時，一些喜歡吸旱煙的老頭兒，老太太在家中閑得慌，便聚在村頭曬太陽。大家叼著煙嘴，抽著旱煙，有一句沒一句，東扯葫蘆西扯瓢，說些閒話。那悠閒的神色，顯然是把吸煙當成一種樂趣。有人才吸了半口煙，就閉緊嘴，老半天捨不得吐，一副很享受的神情。有人吸了滿滿一口，立刻仰起頭，張圓嘴，用喉嚨把握著呼吸的節奏，吐出一個個漂亮的煙圈。王二爹掏出旱煙袋，還沒有裝煙絲，就開始誇耀：“我這杆煙袋，隨你去什麼商店都買不到。這瑪瑙煙嘴、黃銅煙杆、繡花煙包、玉石煙墜，還有這白銀的煙鍋。過去，地主才有這東西。土改時，我到地主家收繳，地主給了我都沒敢吭聲。” 王二爹把煙袋拿在手上給大家看，滿臉得意。

愛攀比可能是人的天性。正像如今有人喜歡比住房，比私家車，那時候的老頭兒、老太太也攀比，曬太陽，吸旱煙，旱煙袋就成了攀比的物品。常言：“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這一比，奶奶的旱煙袋顯得太差勁了，她會不開心嗎？

晚上，我跟奶奶睡。睡前，奶奶又點燃了旱煙，我對奶奶說：“王二爹的旱煙袋那麼好，真氣人！”奶奶的話這一次變多了：“旱煙袋好，不見得是好事，有什麼氣人的？沒人盼別人比自己好，地主比多數人過得好，結果咋樣？多數人受動員，起來了。地主連旱煙袋都被人收繳了。王二爹的旱煙袋不見得會長久。”

印象中，那時的農村，有旱煙袋的人為數不少。農民為什麼愛抽旱煙？記得那時有一首民謠：“公社幹部兩邊分（抽3角6分一包的“大前門”香煙），大隊幹部四腳奔（抽2角9分一包的“飛馬牌”香煙），小隊幹部角四分（抽1角4分一包的“勇士牌”香煙），社員抽的用秤稱。” 那時的農民叫社員，這“用秤稱”是指旱煙。抽香煙（捲煙）嫌貴，旱煙自然成了他們的首選。記憶中，我常常帶三隻雞蛋到商店賣錢，買2角錢一包的旱煙。一包旱煙絲足夠奶奶抽一個月，比抽香煙合算多了。

我們生產隊，抽旱煙的大多是男人，王二爹就說過：農田裡蛇多，蛇愛鑽洞，男人下地幹活在地頭休息，有時還要眯上眼，躺一會兒，蛇怕旱煙味，抽旱煙，就不擔心蛇鑽嘴鑽鼻孔。女人嘛，洗衣喂豬帶小孩，下地幹活兒也不會躺在地頭，抽旱煙有啥用？

奶奶說，王二爹是在找藉口。男人不能說自己窮，捨不得抽紙煙，，就編造抽旱煙的理由。其實，旱煙袋裡的煙油可以當藥用，那是真的。大人孩子得了治蛇蟲咬傷，惡瘡，頑癬，從煙杆裡抽出黑乎乎的煙袋油，塗在蛇蟲咬傷處或瘡口上，一般連續塗抹六、七天，不吃藥、不打針，多半能治好。我耳朵後面生了一個瘡，奶奶用煙油給我塗抹，過了一周左右，還真的好了。王二爹呢，有一天給玉米地澆糞，在地頭抽了一煙鍋旱煙，就眯眼休息了一會，等到睜開眼，旱煙袋不見了！是被人偷走了，還是被埋在地裡了？只有天曉得。

一直讓他感到得意的旱煙袋沒了，連續好幾天，王二爹都沒精打采，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村頭，有老頭兒，老太太抽著旱煙，又在閒聊。聊到王二爹，有人說，現在大家的旱煙袋都比王二爹的好，於是大家都很開心。

王二爹的寶貝煙袋不會長久，奶奶的預言應驗了，我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不禁又想起她回答的我的話：“世上有很多事，沒有辦法講道理。你呀，長大了才會懂。”歲月流逝，如今，奶奶的話我懂了嗎？想起王二爹收繳旱煙袋，自己卻沒能保住的往事，一時間，我還真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