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江山”／許陽珣

許陽珣

每次有人找我母親，我會毫不猶豫地告訴對方：她正在店裏忙著呢。或許你會疑惑，一個七旬老人為何不在家中安享晚年？這份答案，要從我十歲時說起。

那一年，為了撐起這個家，母親租下一間小店賣點文具。有天中午，我趕去公交月臺幫她接貨。遠遠地，便瞧見她從月臺那走來，肩膀兩側分別掛著兩個沉重的帆布袋，袋子的帶子勒進她的肩膀，深深刻出兩道痕。她右手拽著那輛快散架的小拖車，緩慢地朝我走來。我跑過去幫她。可那帆布袋卻在我接手時，“咚”的一聲掉在地上。我怪她裝得太多，她卻笑著解釋：“這些文具好賣，賣完剛好能給你買學習資料。”說完，她蹲下身，抓起繩子，吃力地重新將袋子掛上肩膀，按住膝蓋緩緩站起，再次一步步向前挪動。看著母親那佝僂而堅定的背影，我心裏仿佛被什麼狠狠刺了一下。

小店在母親的經營下日漸起色，可她依然精打細算。有一次，我收拾店鋪，發現角落裏塞了幾個大袋子，正準備扔掉時，被她一把搶了過去。我疑惑地打開一看，裏面全是洗淨的舊塑膠袋。她拿起一個被我揉皺的袋子，平鋪在桌上，輕輕拉直袋耳，再將凹進去的角一點點展平。她邊捋直邊說：“這樣還能用，能省點錢呢！”望著這些舊袋子，再低頭瞧瞧自己身上的新衣服，我的眼眶不由得濕潤了。母親將省下的每一分錢，毫不猶豫地花在我身上。

後來，我在離老店十多公里外的郊區買了新房。我讓她把店關了，不必再操勞。可她依然每天穿梭於新家和老店之間，風雨無阻。有一天我回到家，發現她的右手腕腫得像個饅頭。她沒有喊一聲疼，坐在桌前，緩緩地抬起手，把一天辛苦賺來的散鈔一張張展平，壓在鐵盒子下。我埋怨她只顧賺錢而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她抬了抬老花鏡，揚起手裏的鈔票，笑著說：“看，這是我的‘江山’呢！”

聽完，我氣得轉身回房。沒過多久，她拎著一個紅布袋來到我的房間。她從袋子裏取出一遝鈔票遞到我眼前：“你為這房子借了不少錢，這些拿去還掉一些吧。”我連忙拒絕，她又取出一個個小盒子，打開擺在床上，裏面有項鏈、戒指、耳環等，她說這都是為我準備的嫁妝。看著這金燦燦的首飾、滿是油漬的鈔票，還有她那紅腫的手腕，淚水瞬間模糊了我的眼眶。原來，這片她一點一點打下的“江山”，一直為我守護著。

前幾天，老家下了場暴雨，我打電話回去詢問情況，才知道她又去了店裏。電話那頭，她帶著幾分得意地告訴我：“今天進賬七十多元呢！”聽到她的興奮，我竟有些哽咽。這個愛她的“江山”勝過一切的母親，用自己的雙手，為我撐起了一片無比踏實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