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南天／陳離咎

陳離咎

學生時代，我在課文裏看到的描述嶺南的文字，多數是像“瘴癘之地”“蠻夷”“貶謫之地”“化外之地”這樣的字眼，沒一個是好字眼。即使如此，身為嶺南人的我對這些字眼並沒有太大感觸，也沒有對號入座，認定自己就是書本中提到的蠻夷人。可能是因為自己生於斯長於斯，一直身處其中，從來沒有出過遠門見過其他城市，沒有親身體驗不同地域氣候的機會，沒有足夠的閱歷，活像井底之蛙，隨遇而安。

成年後喜歡歷史，瞭解了一些家鄉的過去，也去過一些城市，有了閱歷，知道唐代韓愈和南宋名臣陸秀夫來過潮州，北宋蘇軾被貶過惠州。韓愈在被貶潮州途中預感會死在“瘴癘之鄉”，曾作詩《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雲：“知汝遠來應有意，好收吾骨瘴江邊”，那麼嶺南確實不是什麼好地方。但內心還是對自己出生成長的城市有所偏愛，覺得書裏說的是過去，現在的嶺南是海運昌盛、經濟發達之地，與過去不可同日而語。

最近幾年，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雖然嶺南一直在變，但有些東西一直沒變，瘴癘之氣一直還在，自己一直被潮濕侵襲著，困擾著，只是一直沒有將潮濕與嶺南掛鉤。

每年春天，回南天到來的時候，才會感受到作為一個嶺南人的無奈和苦況。

回南天一直都在，每年春夏都有機會光臨，但我在小時候只顧玩樂，回南天對自己的影響並不大，而且那時候並不知道，回南天這種氣候並不是全國都有，所以才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後來，終於要面對上班下班，衣食住行，回南天嚴重影響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終於漸漸與書中的嶺南人對號入座。

回南天一旦來臨，渾身都會不自在，連心情，都是潮濕的。早上起來梳洗，鏡子上都是水汽，擦都擦不乾淨；地上牆上一直在冒水；嚴重的時候，濕度計會直接跳到最高的99%，動彈不得。白天還好，白天在公司，因為一直開著空調，基本感受不到潮濕。最煩惱的是下班回家之後，看到不斷冒水的地板，和一直幹不了的衣服，心情特別容易沮喪。晚上睡覺，被子是粘乎乎的，連空氣都是粘乎乎的。

回南天如果持續得久一點，家裏很多東西會發黴，木櫃、衣物、書籍、牆壁，都會發黴。嚴重的時候，電器會短路。衣服再多都不夠換洗，說個不是玩笑的玩笑，在南方，回南天嚴重的時候，十套內衣褲都不夠換洗。

現代人在對抗回南天這件事上，已經比過去好了很多。嶺南的先人們，沒有空調、抽濕機和烘乾機，只好在困境中學會和潮濕和平相處，學會怎樣去減少瘴癘帶來的傷害。衣服不幹就用爐火慢慢烤，所以，詩詞裏有“衣潤費爐煙”；南方人多濕氣之病，先人們就發掘出某些可以袪濕的中草藥，於是有了涼茶。現代人在回南天來臨時，可以開空調，可以使用抽濕機，衣服可以用烘乾機，只要不介意在交電費時看到驚掉下巴的數字。

即使如此，回南天仍然是種極其討厭的存在，無論對古人還是現代人。好在，回南天一般不會持續太久。潮濕退去的那一刻，會更明白乾淨清爽是什麼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