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牙較勁/柳戀春

與牙較勁/柳戀春

柳戀春

半夜,一顆牙開始隱隱作痛。起先我沒有放在心上,想著睡到天亮就會好的。很多事情就是這樣,清醒的時候,它就是一個事情。睡著了啥都不知道,就當什麼都不存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側睡著的右邊臉也跟著疼痛起來,隨後,頭皮也開始痛,上下牙齒一咬合,好像每顆牙齒都在痛。疼痛難忍,再裝睡顯然不行,便起身背靠床擋,加了厚厚的兩個靠枕坐著,似乎疼痛感少了一些。一會兒,疼痛感又起,且來勢兇猛,嘴裏“噝噝”的吸著氣,有種惶惶不可終日的絕望,在心裏祈禱著:“乖乖,莫痛,明天給你吃好的!”祈禱不起作用,疼痛感不但沒有減輕,反而更加嚴重了,一股一股的疼痛,在到處亂竄。於是心裏惡狠狠的罵道:“再痛,老子明天拔掉你!”咬牙切齒的威脅也無濟於事,疼痛加劇。搞得我無計可施,此路不通,只得另外想辦法來緩解痛苦,孤軍奮戰的策略是因地制宜,我便以分散注意力的方式,來開始自診自療。

起床,來到書房,鋪開宣紙,倒上墨汁,卻提筆忘字。好不容易想起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心煩意亂的寫來,上好的宣紙上,寫出來的字,如同東倒西歪的螞蟻爪子,有點慘不忍睹的樣子,不得不放棄。這一糾結,居然暫時忘卻了疼痛,擱下筆,疼痛又不請自來,我頹然的坐在書房發呆。

此時,我很想找一個人聊一聊。情緒需要一個出口,需要排泄。老是一個人悶著,容易激動衝動,激動衝動會讓人更加上火,搞不好還會把右邊的疼痛向左邊轉移。以前聚會的時候,我的不少朋友,有的是“缺牙巴”,有的是“蟲牙”,還有的是橫七豎八的“智齒”,吃喝都小心翼翼的,他們的牙齒或多或少都出現了問題,說不定找到某人一聊,還會為我的牙疼支招,以解我的痛苦。拿起手機一看,淩晨二點,這個時間點,萬籟俱寂,朋友圈一遍寧靜,就猶豫了。人家睡的好好的,在夢中鼾聲如雷,誰也不願意受打擾。翻看通訊錄,看著每一個熟悉的朋友,似乎都沒有到損人不利己還不翻臉的地步,此念只好作罷。沒有可以求助的朋友,那就開始自查自糾,追尋牙痛的來歷。

首先想到的是,我沒有虧待過我的牙齒。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洗臉和漱口。洗臉很應付,一張帕子在盆裏打濕,胡亂一抹就了事。有時候,在沒有帕子的情況下,雙手捧水,對著臉一抹就算大功告成。洗腳更是馬虎,用我老婆的話說:“你哪里是在洗腳,分明就是腳搓腳!”而對牙齒,卻高看一眼,也捨得投入,不但定期換牙刷牙膏,還一日三次的清潔,就怕它們團夥或者某一顆長了反骨,對我展開瘋狂的報復。平時很喜歡吃的臘肉排骨、羊排、牛排也只是淺嘗輒止,不敢抱著大棒骨橫扯豎咬。沒有想到,這麼問心無愧的維護,還是遭受了忘恩負義。

其次,是要找出真凶。此時此刻,我已經很難知道是那一顆牙齒在作祟,感到每一顆都在疼痛,如此滿口牙齒都有嫌疑。讓人氣憤的是,這一顆牙,不但影響整個口腔,還以此為發源地,大刀闊斧的擴大地盤,腮幫子、臉、頭皮與之沆瀣一氣,半邊臉的神經都步調一致的跟著疼痛起來,攪得人心神不寧,煩躁至極。真是“神經亂不亂,牙齒說了算!”。

來到衛生間,我便開始緝凶。張開嘴,逐一撫摸,門牙,沒有問題,很慶倖,門面還在。小時候的兒歌還記憶猶新,“缺牙巴,坐上席,哈哈(每一下的意思)撚到狗扯皮!”如果門牙出了問題的話,還得儘快去鑲牙,不然就沒有了“唇齒相依”的證據。花錢不說,來回跑醫院,還疼痛難忍,遭罪麻煩。繼續排查,終於找到了,是右邊的座牙叛了變。找到了真凶,我卻無能為力。怎麼樣處理?犯難了。於是網上收索,找找牙痛的原因。答案無數,好像每一條都適合我的症狀,都是量身定做,這讓我無所適從。趕緊在嘴裏包了一口鹽水,口裏一陣一陣的隱痛,不自覺的裂開嘴,鹽水滴答滴答,居然從嘴裏漏了。如此反反復複,終於熬到了天亮,或許是疲倦後的木訥和久疼的麻木,似乎疼痛感也可以忽略不計了。我高高興興的出門,在樓下吃早餐,沒有想到,食物一進右邊口腔,疼痛得難以下咽,放下碗,連忙去對面藥店買了消炎止痛藥。

在吃藥的兩天裏,牙痛始終斷斷續續。既影響工作,更影響心情。於是想到,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幹。便就近去了一家私人牙科診所。

牙醫果然厲害,讓我張開嘴,手拿器械和棉簽,在探照燈的照射下,對我的口腔進行了全面檢查,他用棉簽戳了一下我的這顆座牙,痛的我呲牙咧嘴。於是,牙醫就說:“光吃藥不得行,你這叫牙髓炎,要針管治療。”是牙髓炎還是牙齦炎、是針管治療還是根管治療,我一直沒有分清楚。不過,並不影響我對牙醫的行話,深信不疑。我原以為,要被拔牙,缺了牙齒後,漏風不說,還會應證一句歇後語:“老婆婆吃臘肉——光扯皮”。聽牙醫這樣一說,儘管這顆牙齒很壞,還是能夠改邪歸正的。我的心情突然大好,對牙醫說:“我也不懂啥牙髓炎牙齦炎的,也不懂針管治療還是根管治療,這顆壞牙就交給你了。”牙醫胸有成竹,就開始做治療。先是打孔,用鑽子在牙齒上鑽一個深眼,讓我漱漱口,接著又在口腔裏一番鼓搗。然後,用鋼針刺破牙齦或者牙髓,最後上藥。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最多半個小時,期間,我除了躺著、張大嘴配合,無需動彈外,沒有一點痛苦。

牙醫說:“好了,一周來換一次藥,還換三次就ok了!”牙醫告誡的注意事項無非就是近段時間忌煙酒、不用右側口腔咀嚼食物。這時候的口腔,除了有點異物附注的感覺,沒有不適。中午吃飯特別順暢,午睡無夢,品質很好,這下好了,興風作浪的牙齒,終於被降服了。

換了三次藥物後,我又過上了想吃什麼就吃什麼、隨心所欲的日子。沒有想到,半年之後,此牙再次翻筋倒怪,先是開始隱隱作痛,我急忙去診所、藥店買一些消炎止痛的藥物,維持了幾天。繼而疼痛加劇,仁慈已經解決不了問題,不得不痛下決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惡人自有惡人磨”。也不再去找朋友推薦什麼什麼牙科了,我直接去找三甲醫院牙醫。

掛號、就診。這個牙醫顯然不一樣。詢問了一下病情,給我的口腔照了一個片子。他分析觀察後,指著片子說:“你看,針管(根管)治療出了問題,眼打淺了,藥物滲透不夠,只能暫時緩解,不能斷根。牙根一壞,牙齒就開始鬆動!”我看片子上的牙齒影像都差不多,一顆擠著一顆,在下顎兩邊的第一顆牙齒,東倒西歪的,看著就像調皮搗蛋的壞牙。而恰恰旁邊這顆端端正正的才是壞牙,哪說理去?我表示看不懂,牙醫言簡意賅,這顆牙遲早得拔牙。

在院區猶豫著徘徊著,很是糾結。真心話,我捨不得拔掉這顆牙。在葡萄架下的排凳上,我和幾個老太太對面坐著,我在冥思苦想,進行著激烈的思想鬥爭,這顆牙於我是有功勞的。我是一個念舊的人,即使它變壞了,只要有一點希望,我還是想極力挽留。我一直認為,身體的每一個零件,都是父母給的,和我情同手足,同甘共苦幾十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疲勞,它們是我身體和生命的一部分,所以倍加珍惜。說到底,我們每一個人的健康與病痛,都是當事人的事情,外人既不能給你身體賦能,更不能幫你受痛。此時此刻,對面的一個老太太像是在鼓動一個“豁嘴”老太太安裝假牙,苦口婆心的一番說辭後,“豁嘴”仍然猶豫不決,原因好像是說費用太高,省吃儉用摳出來的幾千元,用到牙齒上,外人怎麼知道?如同一份好肉埋在了碗底,不如接濟兒女什麼的。勸解的老太太眉飛色舞的感歎:“啥兒女喲,啥兩口子喲,都是假的!”她不慌不忙的從嘴裏掏出一副假牙,在手裏掂顛著,很是自豪的說:“只有自己的牙齒好,能吃能喝,才是真的!”老太太的話啟發了我,讓我豁然開朗,還和牙齒較什麼勁呢,既然這顆牙齒一意孤行地背道而馳,不要也罷。

我心已決,起身去找牙醫——拔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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