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蛙鳴惹人醉/趙靜衛

一汪蛙鳴惹人醉/趙靜衛

趙靜衛

我畢業之後的第一份工作是做互聯網獵頭。這份工作不僅需要一定的專業知識,性格上還要求具有一定的韌性,在面對客戶不斷地拒絕時,依舊要拾起信心揚起笑臉尋找下一個目標。

僅僅過去了一個月我就厭倦了這份工作。當初找到工作的巨大驚喜和高漲的工作熱情,早已被那平均每天幾十個的拒絕電話消磨殆盡。每當寂靜的辦公室裏響起聲音不高但清晰無比的女聲,提醒我電話被掛斷時,總是覺得同事們嘲笑的目光洶湧而來。我不敢抬頭,目光盯著那臺萬惡的電話機,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操著生硬的普通話開始撥打下一個電話。我發誓:如果此刻地上能裂開一個大口子,我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徹底結束這份讓我沒有尊嚴的工作。

那時候,母親總是隔三差五地打電話問我過得好不好。外出的遊子總是報喜不報憂的,每次我都選擇性忽略母親的問題,不厭其煩地誇讚現在租住的這間房子。說實話,這間房子大概是我唯一一個留在這個城市的理由。

每天早晨,我一睡醒就能聽到鳥鳴聲。嘰嘰喳喳嘰嘰喳喳,能叫上名字的和叫不上名字的鳥兒們都歡快地叫著,像是一場有組織的大合唱。每一聲鳴叫都是那麼的美妙,那麼地充滿活力。我的心情便在這天籟裏張開歡樂的翅膀,讓我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一天的無趣工作。

鳥鳴聲是打開回憶的一把鑰匙,總能勾起我幼年的記憶。在我家老屋向北百米處有一條小河。說是河有點誇張,在我看來更像一條小溪流。寬不過才2米,水位也只到成人的腳踝處,溪水卻很是清澈,且有小魚小蝦逍遙地遊來遊去。夏天到來的時候,我們一群小孩子每天在溪水裏打鬧奔跑,開心的笑聲隨著嘩嘩地溪水流向遠方。兒時的時光是多麼的美好呀,至今想起來還不由得笑彎了嘴角。

有一年夏天雨水大,那條小溪因為地勢凹,兩邊的雨水都彙集過來,成了一條三四十米的河。而河水又給我們帶來了吃不完的野魚,於是,河的兩邊熱鬧起來。

父親是我們那一帶的捕魚高手,自然不會放過這一展身手的好機會。我像條小尾巴,每天跟在父親身後跑來跑去,那時候的我大概六七歲了,靈活地穿梭在大人之間,學著大人的口氣對剛剛撒網的年輕人喊:這把網撒得好啊!我也會跟在後面幫人去拉網,只不過他們都讓我站一邊去,害怕一個轉身把我擠倒了。有時候我也會蹲在別人的漁網前,假裝很內行地說:這魚好,這魚刺少,熬湯很鮮的!

每當父親打魚收網後,他總是讓我蹲在魚桶前,看著不要讓魚跳出來。我會一邊數魚一邊問父親這是什麼魚?那是什麼魚?能不能給我網一條美人魚?看著父親一次次理網、撒網、收網、撿魚,最後跟著父親提桶回家,那份舒坦和愉悅的心情是無法表達的,也是無法忘記的。

那時候,鮮美的魚湯和外焦裏嫩的煎魚成了飯桌上的常菜。放暑假的表姐來我家做客,每日喝著鮮魚湯、跟我這樣同齡的小孩子們玩耍跑鬧,看大人們捕魚,表姐每天高興得像只快樂的小麻雀。以至於後來姑姑姑父來接表姐回家上學,怎麼說表姐都不回家,說是要在我們村上學。

一連幾年,小河將村民養得白白胖胖,把莊稼養得顆粒飽滿。原以為幸福的日子就這樣過下去了,沒想到後來連續幾年的乾旱讓小河又變成了小溪。看著蔫巴巴的玉米苗子,人們不得不抽溪水澆灌,小溪又變成一汪一汪大小不一的水坑。再後來乾涸的河道陸陸續續地被種上了莊稼。只剩下我家北邊因為地勢低才蓄住的一小片水,大概有二十米長,三四米寬,清清淺淺的,邊緣還生長著幾簇水草野花,看上去讓人不由得心生憐愛。它既不是小溪,更不是小河,甚至連水坑都算不上,只是淺淺的一汪水罷了。

發現那一汪蛙鳴是20年的一個暑假。每一個大學生,在畢業前夕對未來的迷茫和焦慮是不言而喻的。無論自己所學專業是不是喜歡,也只能奔這個方向找工作,因為別無選擇。

吃晚飯時,母親說話反反復複,一會兒說我明年該畢業了,去哪里發展是我的自由。一會兒又說村裏誰誰家閨女一畢業就回縣裏工作,現在工作體面得很,家長出去都很有面子。

我深知母親話裏話外的意思,是想讓我畢業後回家鄉工作。可我覺得沒有見識過大城市的繁華,便草草蝸居在老家,是一件十分憋屈的事,可又不想反駁母親,心裏感覺十分無奈。只好找個藉口早早躺下了。農村的夜晚向來不摻和白天的事,當暮色降臨蟲鳴齊唱的時候,夜晚便來臨了。

那天,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聽著蟲子無憂無慮地鳴叫,以及偶爾傳來的三兩聲犬吠,大腦一片混沌,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突然一聲悅耳的蛙鳴,像一顆流星劃破暗夜的天空,不由得讓人精神一振。緊接著一聲,又一聲……哦!我忽地坐起來,暗想:應該是北面那一汪淺水中生養的吧?那一汪溪水裏應該不止一只青蛙吧?這麼想著,就聽見蛙聲由遠到近又由近到遠,遠處此起彼伏的蛙鳴,像無數調皮小孩子在呼朋喚友。近處的蛙鳴則像是因為滿載稻穀而慢慢悠悠的拖拉機發出嗚嗚歡快的聲音。遠處的蛙鳴很密集聲音卻有點小,近處的蛙鳴只有寥寥幾聲卻響得出奇。像一首交響樂,沒有規律,但又此起彼伏,越發顯出山村的寂靜,竟是讓我一下子忘掉了眼前的煩惱與焦躁,精神也徹底放鬆下來。我慢慢躺下,靜靜地聆聽那一汪蛙鳴,根據聲音分辨著:一只,兩只,三只……

夜漸漸深了,小山村像一個熟睡的孩子,在大山的懷抱裏安然睡去,蛙鳴也逐漸減少直至消失。而我的心情也早已舒緩下來,在萬籟俱寂的夜裏沉沉睡去。沉睡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明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那一汪蛙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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