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溫度/楊明明

食物的溫度/楊明明

楊明明

民以食為天。一語道盡紛紜世相中的生存精髓。奇妙的是,“食”帶給人的幸福指數並不一定與“食”的優劣成絕對正比。

家庭聚餐,面對滿目的佳餚,更多的人念及的是自己以前所享用過的“美食”。如老公,幾乎總會習慣性提到,小時候,過年炸年貨,他向來等不及炸雞熟透,便會用筷子從油鍋中撈起一塊小的,輕吹兩口就試探著放入口中,被燙得齜牙咧嘴,卻被香得燦燦的笑。

而我牽念在心底的是什麼呢?是水煎包。母親不擅做飯食,蒸個饅頭不是面沒發好就是火候大了。然而,有一天她竟喜孜孜地宣佈了一件“大事”——做水煎包。我們姐弟三人歡呼雀躍。在那個吃頓水餃都覺幸福的年代,水煎包是難以企及的美食。那天,日光很好,照得整個庭院暖煦煦的。我們太小,幫不上忙,只是在陽光下追逐打鬧,心底卻鼓滿了獵獵的期待。母親和麵、拌餡,嘴裏哼著不知名的小曲兒。我們時不時躥過去看看,擀皮兒啦,放餡兒啦,包子成型啦,我們輕快地跑來跑去,庭院中是我們的笑語與韭菜雞蛋的鮮香。終於,要上鍋了。那時,家家戶戶用的是燒柴的大鍋。我們終於派上了用場——燒火。三人的腦袋擠在一起,你一把柴,我一把柴,把灶底燒得旺旺的。母親邊把包子往鍋裏安置,邊提醒我們,火不要太急。煎包在滋滋響的油聲中很快就飄出了香氣,我們的臉也被爐火映得紅彤彤的,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母親額頭早有汗滴滾落,她有些手忙腳亂地給包子翻著面。終於,她自言自語又仿似和我們商量:“應該熟了吧。”說著,便用鍋鏟把包子往外盛。盤中的包子或大或小,歪扭著身子,並不好看,但我們仍是被包子底的那層黃燦燦的脆皮逗引得垂涎三尺。輕吹幾口,迫不及待地開吃。韭菜的鮮、雞蛋的香、粉條的滑,齊齊湧向味蕾,我們由衷地贊道:“好吃!真好吃!”母親明顯松了一口氣,隨口問道:“熟了吧?”“熟了熟了。”小弟忙不迭地應著,忽然又驚叫一聲,“面怎麼粘到我的牙上了?”我細細一嚼,果然,面不熟。“快,快,別吃了。”母親連忙說道,“我再蒸一下。”於是,七手八腳地,包子又回了鍋。我們燒著火,聞著空氣中的香味,不停地問:“好了嗎?行了吧?”母親也不確定,總說:“多蒸一會兒,萬一再不熟。”在我們的催促下,她終於下定了決心:“好,開鍋。”我們目光灼灼地咽了咽口水。鍋蓋一掀,齊齊驚住。天哪!包子變黑了。母親慌了,匆忙把包子出鍋。我們愁眉苦臉,這可怎麼辦?“把糊了的皮扒了,只吃餡吧。”母親比我們更沮喪。幸好,並沒有全糊掉,我們邊扒皮邊吃,很快,心情又好起來。“扒了皮的包子也好吃。”我安撫著母親,弟妹也附和著邊吃邊點頭。母親笑了,臉紅胭胭的。此後,水煎包的香氣便落到了我的心底。

珍藏在心的還有粽子。我讀初中時,總是天濛濛亮便往學校趕,上完早讀再去買個火燒當早飯。那天是端午節,萬物晦暗中,我看到了一個清瘦的身影,一輛綁著竹筐的自行車以及掛在筐頭的粽葉。我有些驚喜,摸摸口袋裏唯一的一枚硬幣,下定決心買個粽子解解饞。賣粽子的很年輕,稚澀的模樣如同校園中不起眼的男生。“一個粽子。”我遞過錢。他有些慌亂地接過,從筐子中拿出一個胖胖的粽子。解開上面的草繩,扒掉上面的幾層粽葉,便要裝袋。“把粽葉全扒了吧。”我知道賣粽子的都會留一層粽葉,為的是衛生、保溫,可我趕時間,只想快點享用美食。“留……留著吧。”他的臉竟紅起來。“不用,一片葉子也不要。”粽子的清香隱隱傳來。在我的注視下,他扒掉了一層粽葉,又想裝袋。“哎,我只要粽子。”我有些急了,為他的磨蹭。他遲疑了一下,又扒掉了一層。套娃般,裏面露出來的仍是粽葉。頓時,原本的期待消失殆盡,我意識到了什麼。他的手輕顫起來,在我的催促下,繼續扒。一層又一層,原本被粽葉包裹得胖胖的粽子顯出了它的真面目——瘦瘦的,窄窄的,如同一個發育不良的孩子,羞澀澀地裸露在風中。我有怒氣生出,正要發洩,轉目卻看見了比粽子更可憐的他,面皮漲紅,目光驚慌地在自己破舊得不成樣子的鞋子上閃閃爍爍。何必呢?我勸慰著自己,輕歎一聲,默然地拿過袋子,把粽子放進去,轉身離開。“對不起……”身後傳來一聲囁嚅,並不真切。我沒回頭,不願,也不敢,我不知該用怎樣的姿態面對他的歉意。從他的窘迫中,我仿佛看見了站在他身後的父母,辛勞,卻不能給予自己的孩子溫足……不知為何,此後,那枚瘦小的粽子竟以醇美的姿態存在了我的記憶中。一旦憶起,便是它那晶瑩剔透的糯米,鮮亮紅潤的蜜棗。為此,我一直對粽子情有獨鐘。

後來,我才逐漸悟到,食物的魅力不僅在於能夠填飽人的胃,更在於它能用自己的溫度觸動人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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